“总算等到今天了,你们把我一个人仍在京都,跟那群老东西斗智斗勇快累死了都。”刑朔活动了一下自己肩颈,边拾级朝上走,边笑道,“你这刑部尚书还亲自来接,行啊,这去一次宁州有进步了,还知道你我兄弟该……”刑朔的话停在他看清褚匪脸上表情的那一刻。那双惯藏狡黠的桃花眼此刻是血色的,里面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被掏空,只剩下空的壳。刑朔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褚匪了。褚匪道:“她在客堂等你,去送她最后一程吧。”他?他是谁?刑朔不明所以,但心有不好的预感,立即将手上的名册扔给旁边的下属,往客堂赶去。从山门到大殿,再到客堂,其实也不过五百步,但这天的刑朔却感觉这条路格外长,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赶到客堂时,众人皆是面色凝重,门口京墨看到他后转身进去说了什么,然后堂里所有的人都退了出来。刑朔看到有侍从端出来好几盆血水,下意识去看门口众人,但赵凉越、柚白、京墨他们都好好的。直到刑朔看到哭得眼睛红肿的碧儿出来,他的心下一沉。赵凉越走过来,道:“刑大人快进去吧,沈岭兰沈小姐还在里面等你。”刑朔的脑中突然刹那空白,但本能已经让他踏进了堂内,走到了侧房门口。沈岭兰阖眼躺在榻上,穿着一身僧衣,整个人像是一张苍白的纸,又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梨花,虚弱到好像现在轻轻挂起一阵风就能带走。离别总是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好好告别。刑朔停在侧房门口,将自己身上的盔甲脱下,然后轻手轻脚走进去。像是察觉到了来者,沈岭兰睁开了眼,急急望过来。“元程。”沈岭兰的声音很小,气若游丝。“我在。”刑朔再也顾不上那些所谓的礼法,直接到塌旁握住沈岭兰堪堪抬起的手。沈岭兰的手很薄,很小,也很冷,刑朔用双手紧紧捂住。沈岭兰又唤了一声:“元程。”“我在,我在,我在……”刑朔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渐渐嘶哑。沈岭兰安静地看着他,感受着捂住她手的人掌心的温暖,嘴角带着恬静安适的笑。刑朔在等,等他的小师妹等他留下什么话,或是说出藏了很多年的遗憾。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他也没能捂暖她的手。沈岭兰就像是一朵晚春的小白花,在山岚处被罡风折下,然后看完自己的最后一点执念,就安心地离开了。“师妹?”刑朔看着沈岭兰阖上了眼,以为只是睡着了,轻轻地唤了好几句,并没有得到回应。刑朔颤抖地伸出手,检查了沈岭兰的鼻息和颈脉,“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刑朔像是要挽留什么一样,伸手抚上沈岭兰的眉眼,轻轻描摹了一遍,然后将他散乱的几根青丝拨到耳后。突然,刑朔的手顿住了,随后,一滴滚烫的泪落下,滴在沈岭兰光洁如雪的额头上。沈岭兰的头盘上有一根小簪,这是一根样式极为简单的银簪,没有繁琐的花饰,平日戴在一堆珠翠里并不显眼,年代有些旧了,但被它的主人保存的极好。这根小银簪,是沈岭兰第一次带邢朔去赶京都城南春集买的。那个时候,邢朔既不是扬名京都的武状元,也不是金銮卫杀人不眨眼的指挥使,还是个天天被褚匪嫌弃的二愣子,但凡师父池听雨布置什么任务,褚匪和沈岭兰都知道躲懒,就他实诚,一定要认真地一点点做完,那怕是在院子练武折腾到半夜。他所有的聪明劲儿,大概都用在对小师妹好了。池听雨在京的那几年,只是领了个闲职,俸禄少得可怜,连着院里三个跟他学武的孩子都过得清贫。偶尔时候,池听雨会想到给他们改善生活,但大概池将军自己没养过孩子,所谓的改善就是去城东买点肥肉打打牙祭,或是去城南买三个橘子带回来。也不知橘子是不是跟池将军故意作对,无论他怎么挑,每次总能带回来一个酸得牙疼的橘子,有次沈岭兰吃到了,不高兴了好几天,然后刑朔便每次提前剥开三橘子的一角,各取一点尝尝,把最甜的给最心爱的小师妹,最酸的给某个姓褚的大师兄。类似的双标行为实在数不胜数,褚匪一开始会发火揍他,但后来褚匪入王讳门下,一心专修治国谋道,练武反成了防身健体所用,日日苦练的刑朔迅速和他在武功上拉开差距,这才终于不会被追着揍了。那次赶春集是在建宁五十二年的上元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