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他就能过得比他好那么多呢?有德高望重、修为高强的父亲,又有剑术卓绝、无条件溺爱他的母亲,而他甚至连个可以喊“爹”哭“娘”的对象都没有。
他嫉妒又阴暗,鬼使神差地想,这些人都去死就好了。
天色渐渐昏暗,河水潺潺流过,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他闭上眼睛,听着河水咆哮,在梦中,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一身红衣,乌发如墨,肤白若雪,在雾气浓重的夜色浮现,像是一缕暗香幽魂,又像是一个缥缈的梦境。
“……落水……”
“救他……求你们救他……为什么不救?!”
“哥哥!!!”
梦中仿佛金戈裂帛,铁马冰河肆意咆哮,无数零零散散的碎片刀扎似地嵌入他的脑海,直到最后化作一声“咚”。
水声四溅。
一片冰凉的夜色中,一个红衣少年正弯着眼,垂眸看着他。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抓住自己的心脏。此时,他那拳头大小的器官正“砰砰”地在他不大的胸膛里直跳,最后他喃喃出声:“哥哥……哥哥……!”
他骤然往前冲,然而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欢笑声。他扭头望去,恰好遇见今天陪他一同“玩耍”的几个男孩,此时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知是因为脑海中忽然多出来的记忆,还是眼前忽然如小豹子一样,阴狠扑上来的少年。
宁静的夜晚惊雷炸响,轰隆隆的声音四起,亡村中人来人往,樵夫抬眼望天时,忽然恍惚了一下。
正在摆摊卖糖的老人瞥见手里的糖,忽然停住了动作,本来还在他面前哭着要吃糖的小孩也止住了声音,一双眼睛缓慢地睁大,抱着他的妇人手一抖,差点没把这小鬼摔地上,最后是更夫打更时,敲响的一声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拉长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浑浊无所事事的老眼却微微睁大,手中的锣“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差点没把他的脚砸肿。卖桂花糕的商贩还在抱怨“昆仑那小少爷太过顽劣,总是跑到他这里要吃点心,可惜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少爷”时,记忆如海水倒灌般淹没了他,他直接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眼泪滋出来,“嗷”了一声,捂住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亡村被某种巨大的梦境包围,火舌舔舐着他们每个人的记忆,而在那烈火之中,他们看见了一个倒躺在昆仑长阶上的少年。
野鸟呼啦啦地从林中跃起。
谢纾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发展,他坐在一间茶室里,面前摆着一盏茶,茶叶青翠欲滴,正悬浮在表层,如同春雨后冒芽的荷尖。而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拍卖行老板正哭天喊地,跪求他把祝茫带走。
拍卖行老板怎么也没想到,他买回来,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青衣少年,会在他下台后骤然发疯。他无声无息、轻巧地挣脱了奴隶贩子的束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匕首抵在他的后腰上,嘶声道:“把我送给那位红衣少年。”
他嗓子又干又哑,宛若刚经历一场大火的焚烧,呼吸间都喷吐着炙热的气息,好似他刚从地狱而来,他如毒蛇一般吐着芯,微笑道:“如果做不到,你就死定了。”
奴隶贩子喜悦的表情一僵,他眼珠子惊恐地转动,最后余光瞥到了谢纾。
那少年脸色白皙红润,云靴处还绑着一串银铃,抱着一个毛球,正好奇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睛干净剔透,是一对琉璃似的猫儿眼,面容精致,即使他是个猎艳好手,去过无数次烟花酒巷之地,也未曾见过这般容貌的,一时间怔在原地,屏住呼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像是旅者忍不住为怒放的繁花驻足。
祝茫意识到他盯谢纾的时间长了一点,他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他在斗兽场上,一身血地苏醒,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少年,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呼啸不已,如同扇起了巨大的龙卷风,而在那风暴中心,是咆哮的忘川河水,临水畔四起的大风,衣袍猎猎的少年,以及沉闷的落水声。
祝茫如遭雷劈,他睁大双眼,整个人忽然剧烈地颤抖痉挛起来,如同一个即将发病的患者。
谢纾……
谢纾!!!
我难道是在做梦吗?在谢纾死后,他经历了牢狱之灾,金丹破碎,一夜白发,在葬礼上绝望地死死抓着棺盖。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午夜梦回时他都忍不住发狂地将头撞在墙上,撕心裂肺地咆哮,只因自己亲手打碎了那个年少不可及的幻梦。
如果是梦?如果是梦。可他已经快死了。金丹破碎后本就活不长久,他上辈子一直在悔恨之中渡过,无数个日夜辗转难眠,试图去探望谢纾,可是周不渡就如同一个捡到了珍宝的恶龙,他将少年密密麻麻地守护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
他先是拿了面镜子,而那镜子也很快被他摔碎了。因为在那镜中,他确实瞥见了自己的年幼的脸,以及自己的一头乌发,而更重要的是,少年看向他时,眼中充满的好奇与懵懂,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
因此此时,他理解了周不渡那种珍宝被人窥探的恶寒及阴冷的愤怒。他寒声在奴隶贩子耳畔道:“再多看他一眼,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奴隶商人快被吓尿了。
谢纾一开始也怔住了,他接到的任务是要将祝茫买下来,回去好好欺负,此时奴隶商人主动要将祝茫送给他,他没有拒绝的道理,系统也格外雀跃,在他怀中又蹦又跳,祝茫站在奴隶商人身后,缓慢地将目光挪动,看向那个白色的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