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没吭声,周不渡心惊胆战地搂着他,最后感受到手背忽然一阵凉意,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少年的盖头中砸落,砸得他手背生疼。
谢纾低声说:“你的右眼,是不是也看不清了。”
周不渡意识到了什么,他轻捏着少年的手臂,把少年转过身来,手伸进盖头里一摸,果然摸到了满手湿滑,他慌乱无比,连忙哄道:“怎么又掉小珍珠了?”
谢纾沉默了很久,他单薄的胸膛细细地颤抖,最后发出一声细弱的哭腔,他像是很委屈很委屈一样:“……我觉得对不起你。”
周不渡怔住了,他摘下了单边眼镜,他宽肩窄腰,婚袍从他的胸膛滑落了一点,露出里面漂亮而有力的肌腱,谢纾耳朵红了,周不渡看着像是在生闷气的少年,最后轻声道:“是是,你觉得你亏欠我?”
谢纾低着头,他嗫嚅道:“……我感觉我一直在麻烦你,如果不是我,你肯定能过上更好的人生。”
“什么是更好的人生?”周不渡垂着眼睛,指节在眼镜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如果不是我,你就可以成功逃跑,不会为了救我而死,最后更是化为了冤魂怨灵,被禁锢在几百年的时光中。”谢纾想着,忍不住眼圈有点红。
他想,周不渡本就应该是天之骄子,如果没有他,他现在依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沈乘舟那样,有体温,有呼吸,不止有鬼追求他,肯定还会有很多年轻有为脾气好的修士追求他,不会为了救他爬上梵净山被佛门灼烧了七天七夜,也不会一只眼睛看不清……
他简直数不过来了。
谢纾只是简单地畅想了一下没有他的周不渡的人生,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他仿佛能看见一个白衣君子站在世界之巅,下一秒变能扶摇而上,飞升成为无数人口中的传奇。
可现在这个白衣君子却英年早逝,无端背负起了鬼王的任务,他那种法子过了几百年都要崩溃了,更无法想象周不渡只能旁观着他,无能为力地成为一个透明的空气活了几百年的孤独感。谢纾抹了一把眼睛,手盖在上面,说:“……是我误你。”
他的声音里有细细的颤抖和哽咽。周不渡闻言,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点笑意,“是是在心疼我?”
谢纾呼吸一窒,简直要恼怒起来了。谢纾像是想骂他又不敢骂,声音带了点委屈,像是一只呜咽的小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怎么还想着调戏我……怎么能这么坏……”
周不渡轻轻吻着从谢纾指缝间流下的眼泪,“我很开心。”
谢纾怔了怔。
周不渡牵着他的说,细细地啄吻谢纾的指尖,每一个吻都轻柔得像是海风吹拂,如果不是他吻太多次,会以为只是一场克制的吻手礼,可他一下又一下的,用自己的嘴唇去触碰谢纾温暖的手指,轻轻地咬着他好看的指节,便透露出一种克制到极点的爱意。
周不渡:“我可以跟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农夫养了一只狗,但是他每天都要种田摘菜,回到家的时候总是很晚。”
“有一次,农夫发现狗狗很喜欢跟自己的影子玩,一开始没想明白,只是每天辛勤了很长时间后,继续回来遛狗,可直到有一天他回来早了,狗狗居然对影子丝毫不敢兴趣时,他才明白了什么。”
谢纾被哄得晕乎乎的,像是一坨绵软的云,“是发生了什么?”
周不渡:“因为狗狗在他不在的时候总是太孤单,没有人可以陪它玩,于是它只能和自己玩。所以他明白,狗狗很爱他很爱他。”
谢纾下意识地附和他,“狗狗真的很爱他啊。”
周不渡把谢纾凌乱的盖头摆弄好,盖头摇晃着,露出了少年清秀苍白的下巴。
有一根发丝黏在了青年的嘴唇上,他看着那两片嫣红的嘴唇,像是梅子时节发着清香的红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那根头发摘下来,继续说:“但是他也很爱狗狗。”
“他每天起早贪黑,家境贫穷,可是为了狗狗,即使回来时已经筋疲力尽,他也要带狗狗出去散步,而且他总觉得狗狗忠实地爱着他,可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因此即使他也苦再累也要陪狗狗,不忍心让它挨冻受饿,即使没什么钱也要给狗狗吃最好吃的食物,如果狗狗生病了,他甚至会焦急得一晚上睡不着。可是他还是觉得他陪狗狗的时间太少了,太愧疚。”
谢纾明白了什么,把手掌放下,盖头里面,露出里面一双眼尾泛着红的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周不渡。
周不渡轻声说:“所以爱是尽力而为,仍觉亏欠。”
他把头埋在谢纾的肩膀里,喟叹道:“是是受了那么多苦,为我做了那么多,还觉得亏欠我,还想要拼命弥补我。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很喜欢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开心。”
谢纾眼睫颤抖了几下,眼泪骤然落下了。
“即使我让你的人生承受了更多苦难,你也不恨我?”
“我爱你。”周不渡说。
“即使我精神状况有问题,是个疯子,还特别笨,你也不讨厌我?”
“我爱你。”周不渡说。
“即使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即使我总是一错再错,你也不嫌弃我?”
周不渡隔着盖头,吻上了他落泪的眼睛,然后说:“我爱你。”
谢纾眼泪几乎决堤。
他像是一个在荒漠跋涉良久,终于走到终点的旅人,这一刻,那股生的欲望死死拽住了他,让他回头去看看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