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压在他身上,他用力地撑着剑,脊骨塌了下来,睁大着眼睛,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他喘了口气,又像是疲惫,又像是不可思议一般,问道:“谢琅……什么叫十几个而已?”
“他们背后有多少家庭,你知道吗。他们死了,会是十几个家庭的破碎,里面有赚钱养家的父亲,有温柔开朗的母亲,有偶尔调皮,但说不定以后会活得很棒的孩子们。他们的家人怎么想的,你就没想过吗?”他咳嗽一声,“你怎么……就长成这个样子了呢……?”
这副场面被留影符拍下了,没过多久就铺垫盖地地传开了。谢琅声名败裂,听说死前曾抱着谢纾的大腿痛哭,却被谢纾亲手斩了。
那像是斩断了他数十年的念想。他垂着眼睛,提着剑站在那里,血滴顺着剑锋滴落在青石砖上,谢琅倒在他脚下,双目圆睁,似乎怎么也没明白。少年回头看着众人。他分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是却总觉得那血滴不是从谢琅身上落下,而是他的眼泪。
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然而下一刻,却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脸色一瞬间褪干了血色,像是一只破碎的人偶。
沈乘舟站在一旁,他在看见那抹血色时,终于回过神来,抢上前,仓皇道:“谢纾——”
少年浑身顿时脱力,双腿一软,经脉中血液倒流,从他的七窍中缓缓流出,摇摇晃晃地靠在从身后赶来的周不渡怀里。
他七窍流血的模样太过凄惨,像是一朵被用力揉碎揉出汁水的玫瑰,湿热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沾湿男人的衣裳,男人眉眼间红光掠过,仿佛关押的疯兽被惊动,又像是平静的冰川忽然裂开一道缝,窥隙之后惊觉下面是如何险要恐怖的深渊。
他的神色被黑暗笼罩,只能瞥见一个苍白颤抖,唇线被抿得近乎有些锐利的薄唇。可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抄起少年的膝盖,动作温柔,仿佛宁可融化自己的冰山,也不愿那尖锐的棱角伤害到少年一丝一毫。
少年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一张纸落在了他身上,身体烫得令人浑身一激灵,宛如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周不渡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恐怖。
小黑在看见他的眼神时,整个人浑身一激灵,他在看见谢纾七窍流血的时候,眼神便也恐怖地扭曲起来,差一点暴走,可他到底还是记得鬼医的叮嘱,对濒临失控的周不渡飞快道:“殿下,冷静——鬼医说过谢哥体内淤血太多,流血起来会比常人凄惨,不一定——”
周不渡却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然而他正要捞起少年膝盖,抱起谢纾时,却蓦然被一柄长剑拦住。
沈乘舟挡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一双眼睛满是阴鸷偏执的疯狂,嘴唇翕动着:“放下他。”
他咬着牙,喉咙里渗着血,抬起头,对着眼睛这戴着狰狞鬼面具的男人一字一顿说道:“把谢纾……还给我。”
那枚长剑挡在白衣人面前,锋芒中折射出沈乘舟狰狞扭曲的脸,他绷着脸,嘴抿成一条直线,窗外银光炸现,将他右眼上的疤痕照得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周不渡缓慢地转过身,端详着眼前已然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半晌,发出一声轻笑,不紧不慢道:“你找死?”
这句话怠慢轻蔑至极,沈乘舟勃然大怒,他“刷”地一声抬起剑,对着周不渡,可余光一闪,身旁那一直穿着深色锦衣、沉默不语的少年猛然拔剑出鞘,横在周不渡身前,挡住了他上前的路。他冷声道:“你是他什么人?”
沈乘舟简直快要气笑,他心思百转之间,早已明白谢纾那具尸体是假死的。可笑他居然为了一具空壳,还瞎了一只眼。
他摸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嘶哑:“我是他什么人?他是我过门的妻子,你说他是我什么人?倒不如说说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抱着他对他动手动脚!”
“妻子?”小黑脸上嘲讽笑意一闪而过,每次涉及到谢纾的事情,他那不太流畅的结巴病便总能“不治而愈”,让人好奇是否是因为这些话在他舌头尖已经打转数回,不吐不快造成的——小黑十分不文明地啐了他一口,“得了吧。是谁在娶妻当天说他永远都不能踏入昆仑,是谁在洞房当夜把他的头磕在床上,骂他是不知廉耻的……”
“娼妇”二字他在嘴里滚了几圈,最后还是一脸怒气地吞下去了。
他隐忍地看了身后苍白无力的少年,谢纾之前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可保不齐这侮辱至极的词汇刺激他不好的记忆。
沈乘舟目光缓缓移动,定格在了这浑身上下散发着郁气的少年身上,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你为何知道当晚发生的事情”
小黑被他那淬满寒光的眼神一看,浑身一激灵,他修为到底是不如沈乘舟,却也并不耽误他对此人“大放厥词”:“关你屁事!”
他一不对谢纾,二不对周不渡时,浑身上下的刺就显现出来,沈乘舟被他这般一骂,眼神都阴沉下来,正要上前一步,便听见周不渡怀里的谢纾挣扎了一下,呢喃了一句:“师兄……”
沈乘舟下意识开口:“我……”
周不渡打断他:“我在。”
周不渡瞬间拢住少年的后颈,掌心一片冰冷的湿腻,他微微蹙眉,让少年全部缩在自己怀中,少年似乎是感到他胸口的热度,挣扎着把脸凑得更近,像是冬天畏寒的猫。
沈乘舟猝不及防被打断,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怒气中混杂着不可置信地开口质问:“你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