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歌猛地抬头,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呼吸一窒,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谢纾挡在他身前,他只能看见少年孱弱的肩线和湿漉漉贴在蝴蝶骨上的红衣,少年浑身的线条青涩,仿佛勾勒出一场并不旖旎的春梦。
可云飞歌知道这纤弱得仿佛一推就倒的身躯究竟经历过多少磨难,像是风吹雨打也艰难燃烧的一柄红烛,他双眸怔忪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一时间连自己方才陷入生死之境都忘记了。
谢纾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步上前,对着谢琅,疾声厉色地质问道:“谢琅,我问你,你当初答应我的事为什么没有做到?”
谢琅看着他,却答非所问,只是笑了笑,又像是哭,“谢纾?谢纾,你果然没死,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会死?”
他喜极而泣般:“你快来帮我,你是我哥哥对吧?你要帮帮我,你——”
谢纾提着剑的手一直在抖,他经脉尚未恢复完全,刚刚一剑,便已经叫他心口如万蚁啃食,疼得厉害。他被谢琅这样的眼神一看,险些拿不稳剑,气得颤抖,“你究竟拿胭脂笑做什么了?为何……为何我在无涧鬼域,居然还见到了因为猩红病而死的人?”
他说话间,隐约有哽咽之声,却被他拼命地压下。谢琅莫名其妙,“你就为了这个?我卖了啊。”
“……什么?”
谢纾愣愣地看着他,“……多少钱?你卖了它?你为什么要卖它?”
“区区两百灵石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谢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理所当然地轻飘飘回答。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可对谢纾来说却不一样了。
城池如血的记忆重新笼罩了谢纾,他的指尖颤抖,喘了好几口气,云飞歌见状不对,脸色变了,上前一把推开谢琅,厉声道:“你个白眼狼离他远点——”
谢纾眼前猛地一黑,然而就在他要扑在地上的时候,一个带着槐花香的怀抱猛地笼罩了他。
那槐花香味道清雅,其中还夹杂着细微的桃花香,让他想起了昆仑后山的十里桃花。
周不渡到底是晚了一步,即使他切割了自己一部分灵体为燃料,可依然赶不上遁地符的日行千里。
他不顾一切地抱住少年,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想要把少年从地狱拉回人间:“是是,没事了,没事了——”
谢纾却捂着头,他对身后之人罔若未闻,混乱道:“你……你用自己的名字,这没问题,但是,你为什么要卖?还卖两百灵石?疯了吗?你知道有多少家庭根本承担不起这两百灵石……”
他想起那次疫病,自己第二天醒来时,看到全部死亡的大家时,整个人大脑都是空白的了。他一具一具尸体地翻,试图找出活人,翻到最后手指都被尸水腐烂。可是最后他只找到已经死去很久的隋连锁的尸体。
他就是为了不要重蹈覆辙,才忍着疼,死去活来了五百多次。他至今都记得最疼的一次是吃血菟丝那次,他感觉到花种在自己体内寄生,顺着他的胃道往上生长,撑破了他的血管。
那是一种从体内活生生被撕裂的疼,疼得他晕过去又活生生疼醒,最后竟然是疼死的。
但也多亏了血菟丝,他想出了一种可以与疫病抗衡的办法。菟丝花是唯一一味可以走出十二经脉中的药草,但毒性太强,太过于刚硬,他需要去找到抑制血菟丝的办法,于是只能不断地排列组合。血菟丝折磨了他上百次,最终终于试出灵丹妙药。
可……他疼那么多次,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啊。
他喃喃道:“……谢琅,你告诉我,死了多少人?”
谢琅被推到在地,他狼狈不堪地抬头,刚要辩驳,周不渡阴冷的目光如两根铁针一般,直接把他钉在了地上。那道目光阴冷如毒蛇,像是下一瞬就要把他撕裂。他吓得一身冷汗,脱口而出道:“死的不都是一些贱民么?”
谢纾呆了。
周不渡脸色一变,他直接一剑甩出去,剑鞘未脱,因此那与其像刺,更像是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直接打在谢琅脸上。谢琅直接被甩飞,狼狈地在地上滚了数十圈。他似乎也有点崩溃,脑袋里某根神经断裂,崩溃地大喊:“不就是死了十几个人么?他们交不起钱罢了!我们炼丹也需要人力物力时间,要点钱又怎么了?凭什么平白无故地给他们啊?我们又不是菩萨,难道你谢纾还偏要救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么——”
他像是没明白,周不渡和云飞歌的脸色变得极为恐怖,他们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此人。无论谢纾会不会伤心了——他死了总不会比活着更让谢纾难过!
然而他们还没出剑,谢纾就伸手,拦下了他们。他把周不渡的剑拿了过来,轻声道:“这位公子,借我一用。”
周不渡被他那声“公子”喊得整个人一麻,回过神来,就看见谢纾把剑拔了出来,他猛地反应过来,就要去制止,急声道:“等等——是是,你经脉刚接好,你——”
被叫“是是”的时候,谢纾耳朵动了动,睁大了眼睛。然而周不渡刚把手伸出去,却只抓到了谢纾疾如风的衣角。少年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便执剑、踩着九转步来到了谢琅面前。
那一瞬间他仿佛就像一朵振翅而飞的红鸟,人们只看到眼前红影一闪,谢纾便来到数十步开外的谢琅面前。谢琅还躺在地上,然而下一刻,谢纾的剑就猛地向他刺来!
他简直要吓尿,忙一偏头。剑锋擦着他的脸颊直直地进入青石砖,他原本丰神俊貌的脸顿时破相,谢琅僵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