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渡,你可真是令人恶心。
周不渡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他体内的灵气横冲直撞,混着刚刚他不要命吞下的那把毒药,经络化作枯枝,痛苦的悔意成了浇灌那些烈火的燃料,是引爆绝望时骤升的氧气,疼痛在他体内焚烧起来,将那些曾经美好的时光彻底磋磨成粉。
周不渡再也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猛地呕出一口血。
他疲惫地一撩眼皮,可不等他喘口气,他的心脏骤然一凝,那颗寄放了他灵识的海螺忽然震颤了一下,一股恐慌涌上心头,他脸色大变,猛地拍地而起,从层层心魔中挣脱出来,悚然道:“谢纾!!!”
他强行压下那在他耳边低语谗言的心魔,心乱如麻,踉跄地拿起剑,匆匆就往鬼市上跑。
鬼市上不知为何聚集了一大片鬼修,周不渡此时根本顾不上风度或涵养,他被心魔和焦虑撕扯着,整个人奇异地暴躁,一团鬼火在他胸腔中滚烫地烧灼着,杀意涌现,只想把这几只挡路找死的鬼修全给砍了——但他最后只是在鬼修们“干什么啊”“发癫吗”“他娘的谁……殿下?!”等或愤怒或惊愕的声音中推开他们,撕破了人群,站在了那药肆前。
少年眼前站着一个小鬼,他听见周不渡制造出来的动静,茫茫然地一回头,周不渡便看见了他的脸。
红印。
一道道红色印记如蛇一般爬满了他的整个躯体,脸上血丝几乎要突破他那层薄薄的皮,猩红如血,如同噩梦一般将谢纾钉死在了原地。
……猩红病!
在看清小鬼面孔的剎那,谢纾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眼前逡巡不散的迷雾忽然破碎,他猛地站起来,撞翻了一桌的药方与书柜,哗啦啦地在他身后凌乱地洒下。
“我分明……分明把解药派下去了,怎么还会有亡者?”
他头晕目眩,记忆如海水倒灌般冲刷着他的大脑,他一瞬间便回忆起了自己是如何死了足足五百多次,才炼制出的解药,以及如何将它托付给了何人。
他怕冷似地,牙根剧烈地抖动,齿关间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最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谢、琅!”
他不顾小黑惊愕的眼神,从他手中一把抢过那柄长剑,提着剑,眼中满是疯狂的杀意,可他临走前,如有所感般倏然抬头,一双眼睛满是腥风血雨地,就那么与站在鬼修中的白衣人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
周不渡脸色惨白,被谢纾那轻飘飘的一瞥钉在了原地,他看着少年的眼瞳中再也没有迷茫的雾气笼罩,手心发凉,心跳不自然地震颤,控制不住地恐慌起来。他想,谢纾记起来了吗?
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周不渡,他恨死你了。”
那被孟婆汤种下的第二重心魔在他体内不断地诅咒着他,恐惧油然而生,他张了张口,哑声道:“谢——”
可不等他回过神来,谢纾便神色不明地收回了目光。
周不渡如遭雷击。
少年没再看他,手中捏着一道遁地符,毫不犹豫地撕开身旁的空间,骤然消失在他眼前。
周不渡仓皇上前时,却只来得及与少年决绝的衣袂堪堪擦指而过,徒留一手不可捉摸的夏风。
便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六月的梅雨季总是扰人,风雨不歇,打落一地残花败柳。
小黑愕然地看着谢纾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他一眼看见周不渡,被他浑身上下的斑斑血迹吓了一跳,有些语无伦次道:“殿、殿下……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他!”
他一阵担惊受怕,周不渡却像是一块暴雪掩埋住的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好看的手僵硬,在微光中析出冷白,仿佛没有从刚刚与少年的擦肩而过中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他如生锈已久、没有机油的傀儡般缓慢地转动,折扇挑起面前哆哆嗦嗦、快要吓尿的小鬼,眼皮往上一撩,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简直比三尺寒冰还令人胆寒,他寒声道:“你这一身的猩红病,是怎么回事?”
小鬼在鬼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他吓得六神无主,直接跪下了,“我就是因为猩红病死的啊,我没有说谎……殿下明鉴!”
“血观音……谢琅当初应该借了血观音的药,去发放给你们了,你没吃?”
那折扇划破鬼修脖颈处的表皮,几乎快要嵌进他的皮肉之中,他吓得鬼哭狼嚎,“饶命饶命……不是我不想吃啊殿下!我也想活啊!可我没钱啊!我没有钱!”
周不渡一滞,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委屈大哭的小鬼,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谢、琅。”
他双目赤红,喃喃自语道:“若是谢纾出事,我非得叫你知道,上刀山,下油锅是什么滋味。”
遁地符失传已久,这世间,恐怕只有宋白笙和受过他传承的谢纾会画。周不渡手中的折扇一变,忽而化作一柄长剑,他火急火燎地御剑而飞,身后跟着惊慌担忧的小黑。
鬼医不会御剑飞行,只能在下面跳脚,他气冲冲地拉住那个小鬼,迁怒道:“你!过来!给我说说那个叫谢琅的是什么牛马——什么?他是下一任蓬莱岛岛主?!虞爻你个废物点心——瞎了眼的狗!!!”
蓬莱岛的云家客栈中,谢琅被群起而攻之,所有曾经维护他的人,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的人,此时都眼神厌恶地看着他。
沈乘舟站在二楼的角落中,垂着眼睛,嘴角是扭曲的笑容,心道: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