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过分孱弱的少年,却不断地、一遍又一遍不断吃下众生毒药,任由毒药在自己五脏六腑生根发芽,呕血死去。他们看着少年呕出来的血,和无力依靠在虞爻怀中,整个人不断往下滑,要靠虞爻手忙脚乱才能艰难支撑起身体的少年,像是被狂甩了几十个耳光。
少年脸色惨白,眼底是不正常的青黑色,唇色沾血,嘴角带着笑——正如“胭脂笑”般令人无法挪开目光,过分好看,过分凄艳,如花开至荼靡,满地残花随风飘零。
分明是如琉璃一般脆弱的少年,却非要把一堆顽石放在自己怀里,用自己脆弱如卵的外壳,去保护那些分明比他还要坚硬得多的臭石头。
愚不可及。
【……所以,血观音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孤身一人,不断地死亡,不断地回溯。】
【他用自己的命,为我们铺出了一条坦荡前途。】
【……什么杀了五百多个药人?那分明是他用自己的命,去填的啊。】
他们看见少年最后吃下了一株寄生型毒药,青黑色的血管下,仿若即将有藤蔓破土而出。
“血菟丝,菟丝子的变异药种,食用后将寄生在人体内,以人体为肥料,茁壮成长,最后破体而出,开出最鲜艳的花。”
而胭脂笑,便是利用血菟丝为药引而制成的。
他们亲眼目睹菟丝子从少年体内生长出花,那些花如胭脂一般鲜艳灼目,大红的花瓣摇曳着,以少年的生命为引,开得热烈,怒放耀眼。
有人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又一幕活生生撕裂了声带。
天道颤抖着记录下第五百七十三株毒药的效应,声音破碎颤抖,那只被电得焦黑的小鸟无力地蹭在少年逐渐冰冷的脸颊上,用力地蹭着,语无伦次道:“够了,谢纾,够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再也不叫谢纾“宿主”,而是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仿若杜鹃啼血,恳求中带着凄凉和绝望。
祂每说一个字,爬满浑身的电流就要把祂电得猛地抽搐一下,可祂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谢纾,只能徒劳地试图蹭着少年,祂看着少年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笑时,彻底崩溃了,“你会死的,不要试下去了,你会死的,谢纾,你的灵魂撑不住的,谢纾。”
“你继续这样下去,溯回镜也无法让你重来,你的灵魂会碎成无数片,你会什么也不记得,呆呆傻傻,像个傻子,你……”
“成了。”
祂的话没说完,忽然被虞爻打断,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那一直埋藏在谢纾体内的红色丝线,那是猩红病的征兆,此时却如潮水一般,不断褪去。
虞爻几乎连滚带爬地来到少年身边,他抓住少年肩膀,魂不守舍,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血观音,喂,你醒醒,血菟丝可以用来治疗猩红病,你醒醒,我们找到了,找到了,你运气也太好了吧,怎么试了第一次就成功了呢,你……”
第一次?他蓦然一顿,这是第一次吗。他不知道,可心里就是浮现一场莫名其妙的熟稔感,他欣喜若狂道:“血观音,成功了,你看,你——”
可他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忽然顿住了。
少年巴掌大的脸被乌发遮盖住,只露出一截小小尖尖的下巴,苍白孱弱,眼下是一大片疲惫至极的乌青色,嘴唇边染着咳出来的斑斑血迹,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他甚至可以看见少年如瓷器般雪白的脸上有一层小小柔软的绒毛。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少年,如同拼凑一个破碎的瓷器,手指颤抖地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
就那么一下,他就忽然跪在了地上。
灿烂热烈的阳光从山洞顶端的缝隙落下,少年躺在石床上,一朵漂亮的小花贴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他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柔软,漂亮干净,莹白如玉,花团簇拥着他,就连温暖的阳光也忍不住低头亲吻着他。
所有人仰头看向这一幕,他们身处如坠深渊的黑暗中,或许是幻境中的阳光太过刺眼,透过罅隙落在他们的眼底,在这一刻,他们宛若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人类,痴痴愣愣。
那红衣少年在阳光与花团的拥簇下,乌发如墨,肤白胜雪,如同万里冰原中唯一怒放的红梅,竟然生出一种仰望神明般不可亵渎的美。
真应了他那祸国殃民的绰号,如同一尊浴血的观音像,一步一个血脚印,透露着一种血腥的美。
只是从前,他们以为那血是别人的,因此认为他不祥,是千古罪人,罪该万死,百死不赎。
可如今那些冤孽逐渐洗清,如斑驳的泥污从这尊玉观音像上冲刷下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血不是别人的,而是血观音自己的。
有人忍不住腿一软,如同幻境中的虞岛主一般,跪在了地上。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有人为你,不断地撕裂自己,打碎自己,来保存你的完整无缺。
那是如同在漫天熔化降落的铁花下,依然前行的勇气,坚韧得令人动容。
谁能不动容?
他们看见少年在最后一次轮回中,用尽最后一丝神智炼出了胭脂笑,给了谢琅。
谢琅彼时厌恶地看着他,可是他依然忍不住伸手,接住了那颗他并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代价,才炼制成功的药方。
而红衣少年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片荒野之中,天地辽阔,不知怎么的,荒野中有好些个空棺材。
因为下雨,里面还积了不少水,可谢纾摇摇晃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扑通一声倒在了一个棺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