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们对传闻中那血观音行事依然半信半疑。一个被人骂了很久的人,怎么忽然有一天就被“洗白”了?自然是不信的,更何况此人还挡了他们回家收衣服捡谷子的路,因此他们更加横眉竖目,对这“血观音”看不顺眼,觉得此人果然如传言般令人讨厌。
虞爻坐了下来,他是在座中最为淡定镇定之人,甚至还慢悠悠地泡起了茶。一双如玉的修长双手被瓷杯衬得赏心悦目,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逐渐在眼前如画卷般展开的幻觉,不自觉地嗤笑一声:“可悲。”
他到底是蓬莱的岛主,对各方消息来得灵通,自然知道谢纾曾经做过什么。
一个少年,踟蹰独行,用自己微薄的生命,去救人,但是他难道以为那些人会为此感恩戴德么?
傻。或者说,蠢死了。
他高高在上,越看那血观音行事,越觉得他可悲,如个不懂事的幼童,满腔热血,却到底是付诸东流。
虞爻脸上满是刻薄的轻蔑。他自小聪慧,举一反三,见微知着,微微一掀眼皮,就呵呵笑了起来,对这浮生若梦起什么作用“了如指掌”。
把旁人不知道的过去展现出来,以洗刷自己的冤屈,让他人为他感到愧疚,后悔——不就是这样的作用么?
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比如像他这种,自小冷血无情,生性凉薄,与血观音无仇无怨,没有任何交集之人,无论血观音做了什么,也不会打动他,也不会让他动容。
幻境中,正是一年前的泗水街头,人来人往。
杏花微雨,正是四月之初,人们打着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在街头匆匆而走。这是九州的最南端,此地多瘴气迷雾,阴雨连绵,穷山恶水,消息难跨,却也挡不住每个人脸上的担忧与惶恐。
最近似乎哪里都不太平,百姓们听闻魔教重卷而来,其中,有一位红衣少年当了魔教的副教主。据小道消息而言,此人一副色如春花的好皮囊,却心狠手辣,残杀无辜,只是可惜他们没有人收到过这邪魔外道的画像,因此再无论如何地紧张,也无济于事。
客栈中,一个男子坐在长椅上,他是一个商贩,最近,因血观音一事,人人自危,他的生意自然比以前难做不少,此时借酒浇愁,忍不住道:“感觉最近过得也太不顺遂了!你们听闻那血观音了么?那简直是个大魔头!”
“据说又是屠城,又是放火烧山,又是背叛宗门……啧,你说,这是个什么人啊?”
“还能是什么人?”
另一边的一位米商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最近几日,人心惶惶,前来买货的百姓们少了不少,他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当仁不让”地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骂道:“瘟神呗!都怪他,我都快揭不开锅了!”
“真是服了。对了老王,管好你们家丫头啊,我看她们几个娃娃最近总是到处乱跑,你可当心点,莫要让她遇上这魔头!”
那骂得最大声的小贩顿时啐道:“知道了!”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道:“你们说,到底是什么父母才能养出这么个祸害?我要是他父母,我非得把他掐死不可!”
“我要是父母,才不会养出这么个玩意——”
那小贩们一旦骂起人来,便总是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尤其上头,可今日,却只见眼前一阵红影掠过。
“——碰!”
那男子话未说完,一木椅忽然向他腾空飞来,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他身上,他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躲开,椅子砸在墙上,顿时跨拉一声四分五裂,变成碎屑。客栈老板顿时发出一声尖叫,而下一瞬,一个红衣少年便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他简直像是瞬移而来,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少年似乎就从角落里出现到了客栈中心,男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觉得一阵狂风四起,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拳,接着湿淋淋的液体糊了他们一脸。那少年一掌拍来,居然把桌子掀了!
【血观音?!】
【这是谢纾?】
【没错,是他,红衣艳骨,眼若桃李,他什么时候来到了泗水?】
【他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是做什么?受委屈了呗。】
有人不屑地嗤笑道:【估计是被骂了,委屈,想要哭鼻子讨个公道了。】
有人不能理解:【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说他救了很多人,是被污蔑的吗?那你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污蔑什么?你确定他真的没有做那些事?空口无凭,总之,我没有看到,所以我不信。】
蓬莱岛的岛民纷纷争论起来,有人对谢纾在九州之事半信半疑,有人则对自己的观点坚信不疑,认为只有自己才是人间至理,正道之光。
虞爻漠然地听着百姓们争论,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茶,施施然又毫无感情地想道:“信什么?当然不信。怎么会有人,背负万千骂名,却依然要往前固执地走?”
他完完全全、一丝一毫,也不相信谢纾会从一而终。对他而言,这红衣少年迟早有一天会走上杀戮之道。这简直是理所当然,板上钉钉。
付出所有,却没有回报,这谁能做到?时间久了,他总会崩溃,总会扭曲,拯救世人最后却反而会堕落为最残忍的魔鬼,这并不是意外的故事。
他简直是笃定少年的结局,因此丝毫提不起半分兴趣,去看幻境中的故事,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泡着自己的茶。
而秘境中,那小贩眼前的佳肴瞬间噼里啪啦碎一地,他和他的同伴纷纷淋了一头汤水,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登时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我□□爹!什么狗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