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了!谁要你等我!谁要你等我!!!”
他眼睛骤然通红,声嘶力竭,浑身颤抖,“谢纾,你是个疯子吗?你都变成这样了,你都这样了,你护着我——你护着我做什么?你的修为比我还低,你有什么资格护着我?!我不需要你护着,我根本——”
他话音骤然一滞,一口郁气堵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他睁着眼睛,目眦欲裂,居然咳出一大口血来。
小萤火们被吓到了,赶忙跑到他身边,有小萤火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温暖的温度,像是少年轻轻柔柔的手,摸着他的脸,温温柔柔地悄声说:“师兄,别怕。”
它们小小声地安慰他,像是一只只小兽,包围着他,怕他难过,所以特别特别努力地蹭蹭他,说:“我在呢。”
那颗萤火在触碰他后,宛若消融的雪,可是温度却带着记忆一点一滴渗透进了沈乘舟的肌肤,汇入他的骨骼与奔流的血脉。
眼前骤然展开一大片的雪原,眼前白雪茫茫无尽,那是谢纾完成了天道赋予使命的最后一次轮回。他再也没有了责任,想要找回曾经对自己好的师兄,毅然决然地又踏上了一次不归路。
然而那一次中,沈乘舟刚愎自用,他孤身闯入玄武秘境,只是为了给祝茫取得生辰礼。
最后死在了黑玄武的缠斗中,两败俱伤。
沈乘舟瞳孔骤然缩小,“不……”他喃喃出声,“不对,不可能,我怎么会……”
记忆残片中,他看见过去的他与黑玄武缠斗,秘境中他呕出一大口血,撑着剑跪倒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中,身旁是一只死去的黑玄武幼崽。
黑玄武痛失孩子,彻底暴走,它庞大无比的身躯矗立在天地间,四处风雪呼啸。
可是在这片风雪中,却出现了一抹红色。
沈乘舟看见一个孱弱的少年穿越层层风雪,挡在他的面前。
在那风雪中,他微微侧过头,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眼睛却如同点燃的星火,燎原般蚕食着所有与他对视的人的心。
“我不要你救……”秘境中的【自己】呢喃开口,“你来做什么……谢纾。”
少年说:“师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眼角的红痣如朱砂,似有往事流转在那双黑檀木般的眸子中,他弯着眼睛,轻快地笑了笑,“你还没有吃我送给你的桂花糕呢。”
沈乘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无论是曾经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轮回中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漫天瓢泼大雨,此时却如冰雪般将寒意浸透在自己的胸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冻住了,连呼吸也艰涩不已。
他看见在那一次的轮回中,他们与黑玄武同归于尽。沈乘舟与谢纾倒在茫茫雪地中,不远处是黑玄武如山般庞大的尸体,沉默地伫立。
轮回中的沈乘舟紧闭双眼,他已经力竭而亡,脸上是死亡的僵白色。
谢纾的胸口则破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地流着血。
只有巴掌那么大的脸被雪和乌发遮盖,唇边沾着殷殷红血,在雪地上宛若盛开的落梅,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可是却紧紧地咬着牙,一张脸倔强而坚定。
他拼命地伸出手,差一点,还差一点,他看着倒在白茫茫雪地的男人,鼻尖通红,在红衣下瘦弱的身体被冰雪冻得瑟瑟发抖,鬓边雪生白发,宛若三月梨花雪。
他的指尖通红,喘着气,冰菱在他身上刮出一道道血痕,他的眼睛那样红,红得滴血般。
“师兄……”他吐出一口血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他指尖痉挛,爬着往沈乘舟的方向挪动,身上的血在雪地上拉出长长一道斑驳的痕迹,猩红得晃眼,若彼岸花怒放于冰天雪地指尖。
他拼命地伸出手,像是想要牵住谁。少年眼角缓慢地滑落一滴泪,“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我……等你。”
可他已然力竭,最后伸出的手重重地砸进雪堆中,扬起了一片白尘。
那滴泪透明,轻盈,可却如山崩海啸,洪水喷发袭击了沈乘舟,砸在他的眼睛上,胸膛里,血管中。
他的五脏六腑一瞬间像是被那滴眼泪点燃,如燎原之火,一开始只是心尖上如蚂蚁啃食,接着,那点疼便化作了冲天之火,顺着他沸腾尖叫的血液熊熊燃烧遍布全身。
在这一刻,沈乘舟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轮缓慢地碾压着,碾压着,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剧痛蚕食着他的四肢百骸,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少年跌跌撞撞,在一片春光下跑向他的模样。
那日春光明媚,窗外是万里行舟,春水缠绵,天光云影掠过万里之外热浪滚滚的海,桃花沉甸甸地压在枝头热烈地盛放。
少年从天而降一般闯入了他的世界,阳光从树梢上挣脱下来,降落在他的侧脸上,他小巧精致的脸白皙耀眼,像是一捧未来得及融化的春雪。
他跌跌撞撞,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幽香从少年的衣襟中飘散出来,少年青涩还没来得及长大的身躯柔柔软软地贴着他,直白地宣诉着他热烈的爱意。
他分明不记得少年,可是那一瞬,心脏如擂鼓般轰鸣,浑身僵硬,内心忽然涌现出窒息般的烦闷与悲痛。
那种悲痛无法言喻,无处宣泄,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轮缓慢地碾压着,碾压着,鲜血淋漓,疼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