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笙的脸隐藏在雾气中,看不清神色:“他走不远的,他身上有我的印记。”
护法拿捏不准宋白笙对谢纾的态度,试探了一句,“审判境是上任仙盟盟主陨落后形成的秘境,九死一生,是正道们的养蛊之地,谢纾此去,怕是凶多吉少,是否需要给他送点护身秘宝?”
宋白笙神色漠然,“不需要。死了刚好,把他的尸体送到昆仑面前。”
护法心惊胆战,“哦,不过我刚刚看,他好像把一些干粮落在厨房了,厨娘刚刚还在跟我说,那……”
“没带干粮?”宋白笙拧着眉,面露不悦,“他都快瘦成什么样了,还不带吃的,回来的时候,就不怕成人干?”
护法沉默半晌:“……属下这就去给他送。”
谢纾在秘境中渡过了三年,秘境与现实时间流速不同,在现实中只是一年不到的光阴,白旭过隙,匆匆而过。
谢纾走后,宋白笙每日坐在湖心亭中,身边的花开了又谢,树红了又落,他垂着眼眸往向石桌旁的一个石凳,好像依稀能看见一个少年睡着后,趴在毛毡上张着嘴巴睡着的模样。
他每天几乎都会抽水烟,眼睫低垂,在烟雾缭绕中神色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格外地喜欢呆在那个湖心亭中,什么也不做,只是沉默地盯着一处看。
等到冬天再次来临时,他看着飘飞的鹅毛大雪,想起那日单薄的背影,忽然说道:“做一件狐裘大衣吧。”
“要白的。像雪一样惹眼,中间再掺一点赤狐的毛,看起来像是红梅落雪。”
又过了几个月,宋白笙收到谢纾离开审判境的消息,只是他没有回来魔教,却去了子规城。
宋白笙一开始是愤怒的,他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砸了。可是冷静下来后,他却没有动作,任由谢纾在子规城呆了一段时间。
谢纾的精神状态太差,他是知道的,少年偶尔会听不见他讲话,瞳孔涣散,每天总有一段时间,会像个木偶一样直愣愣的一动不动,眼眶下的青黑怎么也消不掉,像是雪泥上的一点余污,让人想要擦干净。
他想,给一根棒子给一颗枣,等他在那里慢慢放松,他再把少年抓回来,少年肯定会更绝望崩溃。
可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擎着水烟的手抖了抖。
然而宋白笙没想到的是,谢纾居然屠城了。
宋白笙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可思议,他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桌边的杯盏,滚烫的茶水顺着桌沿淋在他手背上,他却置若罔闻,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瞬间被烫红的手背,望向那密探,声音提高,道:“你说什么?他屠城?”
宋白笙一时间像是想笑,又笑不起来,“他屠城?那个谢纾?你在开什么玩笑?昆仑屠城,谢纾都不会屠城,就他那窝囊样,他能……”
密探递给他一个留影球,他指尖颤抖了一下,接过来。
少年站在满地春红中,他手中是长剑,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符箓,放出了熊熊大火,将整座城的野草春花点燃,一片的上坟白烟中,他红衣烈烈,皮肤惨白,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而下,额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令人第一眼看过去,就仿若看见了灵异志怪小说中的山鬼,死气沉沉。
宋白笙明明应该开心的,他最开始把少年带回来,就是想把他染黑,去报复昆仑。可眼下他再也感受不到少年身上的生气,心脏却忽然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揉成了一团不值钱的废纸。
明明快要到了六月,不知怎么的,天却下起了大雪,冷得不可思议。他带着那白狐裘,沉着脸往子规城赶,手背上的伤没有处理,留下了一块不深不浅的疤。
他赶到的时候,子规城已经变成了一地的断壁残垣,墙土焦黑,宋白笙没有在城中找到谢纾,却在城外的荒野上找到了少年。
天色苍莽,愁云惨淡,只有黑漆漆的野鸦在枯枝上叫,叫声凄凉,风卷起呜呜的声音,仿若有人在哭,一个少年跪在千里坟茔面前,垂着头,指尖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大雪盖在他瘦弱的肩背上,他像是被那轻轻的重量压弯了腰,下一刻便要倒在墓碑前。
那些坟茔是一个个衣冠冢,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宋白笙走到少年面前,他皱着眉,看落在少年肩头的雪,把狐裘给他披了上去,装作不经意地道:“又穿这么少?你要是感冒了,我就把你扔在荒山野岭中,免得你传染我。”
少年沉默不语,眼神空洞洞的,呼吸轻得连落在他鼻尖的雪都吹不起来。
宋白笙见少年不搭理自己,有些不悦。他不知道少年面前这些坟茔是谁的,把拳头放在嘴边,故意咳嗽一声引起少年注意,然后极其罕见地夸赞他,“这次做得不错,总算有几分魔教的样子,没给我丢脸。”
“不过你这次做的事情,我也吃了一惊,不错。他们的灵体在哪里?我教你怎么用他们的灵体修炼。黑龙最近也想你,你喂他一点,它估计会更喜欢你。”
少年机械地扭头,他像是没听清,表情是荒原焚烧后的空茫,问道:“……什么?”
他一动作,狐裘就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宋白笙蹲下来,自以为细心地替少年整理好衣服,他拍了拍少年肩头的落雪,施舍奖励般高高在上地道:“我说你做得好——”
可他没来得及说完,少年就忽然崩溃了。他用力地推了一把宋白笙,抓住宋白笙亲手给他系上的白狐裘,往地上一丢,狠狠地踩在脚下。
“好什么?宋白笙!你能不能闭嘴!闭嘴啊!”谢纾快要抓狂了,破口大骂道:“你离我远一点好不好?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