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采儿是天下大儒,最不喜韩非子,荀子等怪儒,渡河本以为他的义父会斥责他引用偏文怪论,却没想到窦采儿竟然反问他:“你既然知道这句,便该知道,韩非子之后说了什么。”
渡河讷讷,一时无言。
窦采儿笑道:“不敢说了?义父帮你说。韩非子说,‘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
“你看,就算是以臣弑君又如何?禅让还是吊民伐罪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够开创一个天下盛世,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渡河已经被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愣了半晌,只能说出一句:“义父,你当初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渡河还记得,当年幼的他被窦采儿抚养的时候,他有多么的崇拜眼前这个男人,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说,他要为伊尹,为太公望,为周公旦,他要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崇宣盛世,他要人人有食可吃,有衣可穿,他要恢复武崇盛景,让大晋万国来朝。
他说,这个天下病了,他就是医这个天下的药。
幼年的渡河为这个崇高的理想而震撼,于是,他追随这个男人的脚步,为了这个崇高的理想而奋斗。
他想,他要追随义父的步伐,让天下都恢复到传说中的三代之治,让天下重现太平盛景。
但是现在,窦采儿在说什么?
渡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义父,你不是说,你要做伊尹,做太公望,做周公旦吗?”
“予当初是这么想的,但是渡河,人的想法都会变的。予做了这么多年的伊尹,吕望,周公旦,可是予得到了什么?”
“是愚钝如季穰,都可以对予大声责骂?”
“是无论什么样的蠢货,都能依仗家世反驳予的决定?”
“是这个朝堂之上无论什么样的决定,都要经过别人的首肯?”
“凭什么?渡河,你说,这凭什么?”
“予不如先帝吗?是予不如景帝还是予不如明帝?予执掌朝政期间,是大晋经马奴之乱后最富饶的时段,是黔首最安乐的时段。明明予做的比谁都要好,为什么到了最后,予只能为别人作嫁,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地卑躬屈膝,请求那些蠢货同意予的决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怎么至今还有人不明白?”
渡河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他该指责窦采儿什么呢?
食言而肥?当初说好了一辈子当臣子,如今却想为君?
可是窦采儿说得对,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更何况如今能真正将所有信赖都交给窦采儿的君主已经逝去了。
身为臣子,却不忠于天子,竟然妄想为君?
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没有周发殷汤的吊民伐罪,现在的所有人就都还是夏民。
好像,窦采儿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渡河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窦采儿想要的禅让。因为窦采儿说得对,这些年里都是窦采儿在为大晋的江山鞠躬尽瘁,凭什么他要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