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天下正统,相邦亦是求贤若渴,若是先生面见天子,依先生的才能,得到的不会比从孤这里得到的少,先生为什么不?”
白未晞笑了:“主公错了。臣辅佐主公,主公给了臣绝无仅有的信任。”
白未晞仰着头问:“当年商鞅变法,惠文王车裂商鞅;吴起改革,最终死于楚悼王灵前。臣敢问,在主公的手下,臣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游溯立刻摇头:“先生帮孤至深,孤怎么会这样对先生?”
白未晞却摇摇头,说:“主公错了,臣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杀商君者非孝公,惠文王也;杀吴起者非楚悼王,楚国贵族也。商鞅和吴起不是死在他们效忠的君主手中,而是死在君主的继任者手中。”
白未晞问:“主公可知为何?”
游溯愣住了,随即摇头,躬身行礼道:“请先生教我。”
白未晞回礼:“教。”
白未晞道:“因为改革总会触动固有者的利益。商鞅变法也好,吴起变法也罢,最终都逃不脱一个核心,那就是打击贵族势力,增加中央集权。当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声音的时候,才是她最强大的时候。”
“所以,若臣去江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除江东士族的羽翼,让江东豪右的阀阅低落尘埃。主公觉得,若是臣要这样做,相邦和太后会支持臣吗?”
白未晞自己就摇头了:“他们不会。国都南迁才多少年,朝廷对江东的掌控还需要通过豪右,所以他们不敢也不能对豪右下手。但是,主公敢。”
说到这里,白未晞的眼中满是晶亮的笑意:“主公从来不惧怕豪右的势力,绝不允许豪右左右自己的行为,一旦豪右有超出掌控的苗头,主公绝对不吝啬于下狠手。而这一点,是临安的朝廷做不到的事。”
“这就是臣选择主公的原因。”白未晞眨眨眼,真心实意地说,“比起对一间草屋缝缝补补,最终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将一间草屋修的看起来好看些,臣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建造一间真正安全,坚固的砖屋。”
“在这一点上,臣和主公的想法必然是一样的。臣可以确定地说,主公知臣,臣知主公。”
【淮南,寿春】
窦其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是和桑丘一起前来拜见窦其期的。
见到来人的时候,窦其期瞪大了眼睛:“崇,崇云考?”
崇云考对着窦其期躬身施礼:“窦九将军,好久不见。”
窦其期族行第九,年少时曾被人称为“窦九”。但是这个称呼是真的有些久远了,以至于窦其期听到“窦九”这个称呼的时候,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让窦其期不免想到了他和崇云考刚认识的时候。那时正是窦强女和雍王麟和离的时候,消息传到临安,窦其期当时还年少,天真地以为是雍王麟对不起自己的族姐,因此自告奋勇要去凉州接族姐回家,顺便教训一顿雍王麟,让雍王麟为他曾欺辱窦氏的女儿付出代价。
谁知来了才知道事情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不过此行窦其期虽然没能如愿揍雍王麟一顿,但却和年纪相仿的崇云考一见如故,两人当时还在武都的酒馆里喝了一晚上的酒,骂了一晚上的狗逼朝廷。
过去种种,竟恍如隔世。
窦其期连忙引崇云考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崇云考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苦涩来:“我也不瞒你,襄阳城我放了窦太主,雍王不满,让我告老了。”
称呼都改成“雍王”了,窦其期立刻意识到了崇云考心中的不满。
也是,崇云考可是雍溯的仲父,给雍溯启蒙的人,更是为雍溯建功立业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就因为放了窦太主,就被迫告老还乡,换谁谁乐意?
更何况,崇云考放的人还是窦其期的外甥女,窦其期立刻说道:“游雍不留你,我这里必然有你的位置。你想当什么官?只说就是。看不上我这里的武职也无妨,我这就写信给阿姐,让她给你谋一个好差事。”
崇云考立即道:“这怎么好意思。”
却连做做样子的阻拦都没有,反而说:“我对朝廷而言寸功未立却身居要职,只怕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这算什么。”窦其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给你分点战功,到时候阿姐就能给你官了。”
告别窦其期之后,桑丘陪着崇云考去窦其期为崇云考安排的屋子,路上说道:“真没想到,窦其期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说他是坏人吧,绝对算不上,依照桑丘的眼光来看,窦其期甚至说得上是一个好人。
作为阿弟,他对族姐窦强女十分爱护;
作为将军,他待下亲如手足,在士卒中声望极好;
作为朋友,他对崇云考的态度也说明了,这是个有事时靠得住的朋友。
只是……太平庸了些。
桑丘神色莫名:“他像个任侠尚义,慷慨悲歌的侠客,而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先王竟然死在他的手中。”
崇云考的神色也在瞬间复杂起来:“这就是命。”
朝廷把窦其期传的神乎其神,但作为亲身经历过第一次荆北之战的桑丘和崇云考都知道,雍王麟是怎么死的——
当时窦其期率领的王师在襄阳至樊城的路上埋伏,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射出的箭恰巧射到了雍王麟所骑坐骑的眼睛上,坐骑当场嘶鸣,将雍王麟甩了下去。紧接着,另一只因此受惊的马匹不顾主人的控制,踏上了雍王麟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