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赌钱的士卒王二好奇:“黄辉,你今日怎么这么大方,三个月的俸禄全拿出来?怎么,不给你那刚出生的闺女攒嫁妆了?”
此言一出,空气都在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连空气都仿佛忘记了流通。
王二讷讷:“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人回答王二,王二左看看又看看,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好一会儿,黄辉自己笑了:“不攒了,闺女都没了,还赞什么赞?”
他喝了酒,酒劲上来,只觉得头昏脑胀,将自己的不满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老家来信了,朝廷缺兵,阿弟被征到淮南战场了,讣告传来,家中叔伯说家里田地也没人种,不如借给他们去种。父母不肯,和叔伯吵了起来,推搡中没了。叔伯直接霸占了家产,岳父岳母把贱内带回家让她二嫁,闺女没人照管,也没了。”
顿了顿,黄辉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轻柔:“那娘们儿不肯二嫁,吊死了,就留我一个人了。”
附近赌钱的声音逐渐停止了,黄辉不大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边。
“我从军三年,就换来这个么结果!”
黄辉将手中的酒瓶扔在地上狠狠一摔:“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这通发泄在瞬间点燃了许多人的不满,没过多久,不满之声竟然断断续续,随即连成一片。
“当初说好了,服役一年就让回家,现在三年了,还是不让我们回去,未婚妻嫁人了,孩子都有了。”
“呜呜呜~我也想家了,我离家的时候孩子还在她娘肚子里,我还没见过他,结果前些日子家中来信,说孩子没了,病死了。”
“我阿弟也被征往淮南战场了,当初说好的,咱们来服役,总会留下一个男丁照顾父母,结果呢?”
“别说了,我爹都五十了,前些日子被征兵到淮北,我恨不得替我爹去。”
“你们还有家书,我家已经半年没有来信了,都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妈的,说好了一年,结果三年过去了,还是不让我们走!”黄辉愤怒地大喊,“我们在前线拼命,他们在后头却连咱们的父母妻小都不肯照顾,明知道家里就剩一个男丁,还是把他们征兵征走了。这样的朝廷,配得上我们出生入死吗?”
想到夷陵守将前些日子刚纳了第九房小妻,还为第八房小妻生的儿子办了满月酒,自己的闺女却饿死了都没人知道,黄辉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蔓延,点燃了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妈的,反了!还有谁不怕死,就和老子一起反他娘的!反正老子没有家人了,老子不怕死!”
说着,黄辉借着酒劲找到了自己的长矛,拿着长矛摇摇晃晃地就这么走到了夷陵守将的府邸。守军见到他们,直接举起长矛对准了他们:“你们做什么?”
看到这个曾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侍卫此刻竟然如此恐惧,黄辉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感觉到一股兴奋的战栗传遍全身。在这股战栗的控制之下,他将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侍卫的喉咙。
白未晞沉默了。万万没想到夷陵城的攻破竟然是这样的戏剧化,堂堂夷陵守将,竟然就这样死在营啸之中。
白未晞问:“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黄辉道:“请雍王给我们个活路。我们是叛军,此时已经无处可去,只能跟着雍王了。”
他说的可怜,但白未晞也清楚,如果现在他说上一个“不”字,这群亡命之徒就会对他也同样地举起长矛。他不怕这些散兵游勇,但却不得不承认,一旦这个时候他杀死黄辉,就基本上断绝了游雍的招降之路。
降雍却死,再不会有守将投降,他们只会选择死战。所以,即便知道面前这个黄辉是个狠角色,白未晞也要重用他,让黄辉做他的马骨,为他建一座黄金台。
更何况……白未晞其实还有点欣赏黄辉。封建统治之下,却生有一颗叛逆的心脏,知道受到了不公就应该反抗,是学“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好苗子。虽然危险了点,但游溯自己说的,养猛兽才有意思。
白未晞当即问道:“若是本帅许你兵符,让你去进攻江陵,你敢不敢?”
黄辉当即单膝跪地:“愿为先生肝脑涂地!”
白未晞扶起他:“本帅无需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带着弟兄们活着拿下江陵!”
【荆北,江陵】
江陵坐落于江汉平原,位于长江之北,汉水之南,先秦时称作“郢都”,是楚国的都城,也是楚国先祖筚路蓝缕的。此地因“地临江”“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而得名,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里靠近长江,没有崇山峻岭的保护。
襄阳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过了襄阳,江汉平原将无险可守。而很不巧,江陵就是无险可守的城池。所以当游雍蜀军顺着水路从夷陵一路来到江陵的时候,江陵城便迎来了一场从未设想过的苦战。
几日前,襄阳告急,窦太主持帅旗调走了江陵的大半守军去支援襄阳,导致江陵兵力空虚。结果就在这个空当,江陵遇到了游雍的水军。
江陵守将:“……”
看着自己剩下的这点兵,再看看对方火力全开的雍军,江陵守将试探着派兵迎敌,结果几战下来败的溃不成军。江陵守将立刻收回了所有的士卒困守江陵——
也不能说困守,毕竟江陵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
江陵是整个江汉平原的粮食中转站,只要敌方攻不破城墙,江陵困守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至于雍军能不能攻个十年八载,江陵守将觉得这大概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