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忽想起另一事,推推他,表情严肃了些,低问道:“为何不梦我了?”在他失去音讯的那一个月里,她夜夜焚香期待一梦,却是未能。“离开扬州后便梦不到了。”梅长生沉默片刻后道,“我不知是何缘故。在西岭那间茅屋养伤期间,我每夜都想梦见殿下,却梦不到。大抵,这件事说破以后,便不灵了。”“那也便罢了。”宣明珠听后不置可否,若非远隔千里想知他安好,她本也不喜欢那种在别人梦境里被牵制的感觉。往后他们人在一起,也用不着这项累赘了。“那位白茅屋的恩人呢,是留在蜀州派人照顾,还是接来洛阳得好?之前林将军说他与人沟通不便,也不知恩人的心思。”梅长生指尖绕弄着她的发丝,“若无恩人,我眼下只怕白雪埋骨了,自是要好生报答的。他与外界隔绝太久,神智有些混乱,聋哑之外,又不懂得手语,我寻了几名照料天残者有经验的医士搬到邻旁,先好生与他接触一段日子,待渐渐能比手交流了,再试着将情况说明。到时便看恩人之意,他愿怎样都好办。”还是他想周到,宣明珠听罢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语,可要真的起了,梅长生还是抱着她不放。宣明珠无可奈何地咬他耳朵:“今日我亦甚喜阁老。”怀抱一松,眉目清湛的男子满足地颔眸,瞳中蕴生几许璀璨的光晕。昨儿梅长生去了护国寺,宣明珠打算今日也过去一趟,这是她早拟定的章程,有一件事,她想当面问一问皇叔。她出门时没说自己要去哪儿,梅长生也没问,赖在她寝室里不出去,含着笑说等她回来。洛阳有她紫帷辇车去往护国寺的中途,宣明珠在车中思量着一事。当日得知梅鹤庭在雪山遇险,姜瑾来向她吐诉,他曾两次刺心取血。当时,宣明珠在震惊之余,回忆起那第二碗药,是在菊花宴那日,由皇叔引她手臂浇在了海棠花土中。九皇叔当时说了一句话:可知此棠为何叫一尺雪?此药最为滋养此花。她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却也只当是僧人打机锋,未曾多在意。至听了姜瑾的话后,宣明珠才又重新想起这件事。隐隐觉得古怪。从腊月到元旦,她这一月以来一直等待着梅鹤庭的音讯,无心其他。直到前几日闲了,她令雪堂去崇文阁查阅花谱上关于这“一尺雪”的来历。古籍上记载:“一尺雪原名一尺血,南诏国移栽之海棠异种,以畜血浇灌,妖艳冶丽不同凡品。”也就是说,九叔当时之所以会说那番话,兴许是知道,那药里有梅鹤庭的血。宣明珠又想起当日在护国寺,时隔十年余再次见到九叔的场景。他当时为她号过脉后,便为她换了药方,自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吐血了。有些事不串起来想时,见不到因果。——九叔的方子如果不是对症,怎会立竿见影。告知她是误诊那一日,九叔曾说,他之前大略怀有这个猜测,只是拿不准。可如果真的拿不准,怎会立时改换药方?会不会其实自那时起,九叔已经确知,她并不曾患病。那么,若九叔知道梅鹤庭为她取血入药,便是眼睁睁地看着梅鹤庭为一场本来乌有的误会,而以命涉险吗?这个疑问在宣明珠心头蹦出的一瞬间,让她茫然失措。随后,她让自己冷静下思绪,又想着纵使真相是如此,也许九叔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梅鹤庭,是为她的缘故,他要以这种方式训诫梅鹤庭。以她立场,得知梅鹤庭为自己所做的这些毁身彻骨之事后,自是感到气愤并痛切,但在九叔的立场,便是长辈是替晚辈出头。虽然她不能认同,但也能够理解。她也知,这种感情的偏爱,对梅鹤庭来说有些残忍。可秤杆的一端,却是九叔啊。自小信赖到大的九叔,她由来不曾疑过。所以她想亲耳从九叔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辇车一时到达,迎宵在外轻敲厢壁道:“殿下,到了。”宣明珠手捏丝帕轻吐一口气,下车入寺。竹林精舍外,法染国师身边的侍者却出来报:“请殿下恕罪,尊师正在会客,今日不见旁人。”宣明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发觉眼生,问了句:“尉迟呢?”那侍者摇头。宣明珠又问客是何人,侍者还是一问三不知地摇头。宣明珠咬着下唇思量一许,轻拢身上的羽缎斗篷,神色沉静:“无妨,本宫在这里等着。待皇叔有暇了,请小师父知会他,本宫今日有要事欲当面同他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