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棊对明珠公主才是真心的。我知你朝的规矩,做了大官便不能再娶公主做驸马,我不一样,我愿放弃西蕃世子之位,留在中原入熬她!”那叫入赘!姜瑾听格尔棊越说越不像,脸色发白,如今公子一受刺激说不定会怎么疯,他可真的怕了。而说起西蕃与晋朝的关系,又与东胡、白狄那些岁岁朝贡的附从小国不同。西蕃十六部的势力版图不小,虽低于晋朝一头,亦是合盟式的邦交,这恐怕也是格尔棊有胆在元旦大宴上,提出求娶天朝公主的倚仗。听见车厢的扃窗吱呀一开,姜瑾后背下意识发紧。用两根手指挑开帷帘的梅长生,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话:“世子放弃世子位留在中原,便不是世子了,又如何以十六部世子之名求娶公主,公主凭何下嫁一介布衣?”说罢,他落帘敲扣壁板,“走。”马车去远,格尔棊却还留在原地,面上有些迷茫,绞眉努力地消化方才那番话:我的的确确是西蕃世子啊,如何便不是了?我现在仍是,在公主答应后才会卸任,咦,那么到时我以世子之身向天神立下的誓言还算不算数?格尔棊百思不解,完全被绕了进去。马车中,梅长生神情寡漠地掰弄着指节,哔剥哔剥,一根根抻出骨节的响动。今日所见之人,都在提醒他,成了宰辅,便不能再尚公主。——可这些人凭什么以为,为了她,他便不能做到呢?回到梅宅时,宝鸦三兄妹已乘车到了。梅长生进门的时候,他们正凑在他的书房里各自翻书看。他便命厨下备饭,将近掌灯时分,父子几人同桌用过,梅长生再命姜瑾驾车将孩子们送回。那马车行至公主府门前却未停,直接从侧巷口驶入公主府的外院落。当先踩着垫脚下来的是宝鸦,然后是梅豫和梅珩,继而那元缎车帘被双指一挑,梅长生负裘而下。他明面上不应与大长公主有何勾连,不能走正门,便借子女掩护想出这么个主意。接引公子小姐的泓儿和澄儿对视一眼,对梅阁老暗度陈仓的行径无话可说。孩子们知趣,向父亲告辞,和嬷嬷小厮们各回各院,宝鸦临走前冲阿爹挤了挤眼。石亭灯照出熙薄的光,梅长生在熏黄的光晕下唇角轻弯,径自走去明珠的寝殿。这是他时隔将近一年后,再一次走进这里。梅宅的布局与公主府相同,可一切又是如此不同。他给自己囚筑的那间冰冷的房屋中,没有女子幽甜的馨香,没有她清丽的声音,也没有她肌肤暖融的温度。他踩着织花驼绒毯,感受趺在靴底的温柔,极尽缓慢地走入。寝阁里灯火浮香,宣明珠正在妆台旁由小婢服侍着卸钗蓖发。从镜中看到他,她一笑未语。冬夜雪,芙蓉面,慵篦头,一切都是静谧的光景。一旁的案几上,青瓷花樽中供着一枝墨梅,梅长生见了,目光轻动,单手解下长裘,上前自然地接过她乌黑的发掬在手心。小婢脸红地退出去。梅长生拿起象牙嵌宝石篦子,一下一下为她梳头。宣明珠被服侍得舒服了,踏踏实实向后一偎,靠在他身上,哝哝唔声:“回得比想象中早,外头刚擦黑吧。”梅长生立在她身后撑着她半个身的重量,清懒的嗓音多了分昵,应声:“不想你等,做完事便回了。”“白日到了乐坊怎么不知会我?”宣明珠余光瞧见那枝梅,就笑了,随口问,“不是说入宫述职后便无事了么,后头又做什么去了?”梅长生垂眸专心地打理着青渌的长发,直言不讳:“去了趟护国寺。”宣明珠身子坐直了些,后脑顶着他胸肋向上仰起眼,“做什么去?”这个动作有种小女孩子的俏皮,被蹭过的那片衣料下的皮肤,悸栗起一片摸不着的痒。他望着她,净洗脂气后干干净净的一张素面,不带防备的天真。他低头亲了下那粒荧媚的小痣,手下梳头的动作未停,“去见四哥。明珠,有一事告诉你,其实四哥迁到护国寺,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下子宣明珠讶起来,不再从镜中观他,扭头稀奇道:“那时你不是在西蜀赈灾?”冰凉的发梢从指间溜走,梅长生无意识蹙了下眉,重新捉回来,放在篦子下梳理,嗓音低徐道:“司天台有我的人。当时你将兵权与财权归还陛下,我算准陛下心中必会感念,便令灵台郎适时进言西方匮金不利,陛下自然会想起关在隆安寺的人。这时,若护国寺的平安箓再向御前递送,陛下受到暗示,本有心回报你,将四哥挪出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