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安静下来。她想起了得知自身病情是误诊时的那份心情,当时最开心的,除了她不会死、宝鸦不会没娘外,便是她的四哥也不会被皇帝处置了。她活着,便可保宣焘活着。倘若,没有这场误诊,她和梅鹤庭之间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形,也许她还在一心爱恋着她那清冷出尘的夫郎,有委屈,也会被他间或展露的温情抹平,然后继续说服自己,相敬如宾的平淡日子已是很好。但直到下扬州之前,她依旧感激这一场阴差阳错,因为她的心不再全部扑在别人身上,而是掌在了自己手里。可现在,一切重又乱了。“四哥你说……”她不相信真正的爱是藏得住的,她很想问问和她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四哥,一个男人真的可以一边自诩感情至深,一边和他的妻子同床异梦七年吗?话没到嘴边,眼眶却先红了。宣明珠忙撑着额角偏开头,哝笑,“没什么,我就是,唔,近来睡得不大好。”逗留近一个时辰后,她离开了,容貌俊美的绿衫男人脸色沉郁下来。“之前在隆安寺,”送傩忽而开口,满眼里望着一个他,“黄门郎来宣旨时,悄递了一颗蜡丸给四爷,里面是什么?”“哦?你看到了。”宣焘回神,捻了捻指腹,挑唇风情地一笑,“那方才怎不报告你主子,你不是一直坚称自己是公主府的人吗,心里还有我这个爷?”送傩静了两静,睫毛垂落,不语了。宣焘磨了磨后槽牙,他最不喜她这副没钢火的模样,每次都能成功激起他收拾她的欲望。不过此刻他脑子里转着旁的事,碾了下唇珠,无声吐出三个字:梅鹤庭。但愿你字条上的话都是真的,若法染真对小醋儿有不轨之心,至少在护国寺内,我不会容他有机会靠近皇妹。宣焘转念又疑惑,将自己从隆安寺挪到护国寺,真是姓梅的手笔吗?他人不在京城,怎么可能摸清皇帝的心思,步步都算得准。司天台里有他安排的人尚可恕,连御前,竟也有为他传递消息之人吗?这还未入内阁,朝中禁中,都有了耳目。纯臣?宣焘哼笑一声,跷起二郎腿枕臂向禅门椅背一靠,四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呐。距洛阳千里之外的西蜀,雪停歇了,风还凄厉。西岭雪山下的一处村落,山上树上屋上地上积得深厚的雪沫子乱飞。男人立身茫茫天地间,一领修长及地的白狐裘亦融于天地。白狐绒面,却是玄底,若有风掀起裘摆,便卷起一角黑色。风动,人不动,不过一许,渡了一头白。晶莹的雪屑罥上他眉角睫梢,他东望的视线始终未变,沉敛有金石质的目光,不是轻雪所能压住。在看什么呢?看的方向是洛阳吧。洛阳好啊,开阊阖兮临玉堂,俨冕旒兮垂衣裳,天子德合之都,繁华毕于一地。和那上京城一比,这锦官城也成了穷乡僻壤。何况西岭雪山一带常年冷寒,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不如琢磨食饱衣暖实在。可男子的神情中又并无对繁华的贪恋和向往,寡淡得像一幅调到极淡的山水画,孤身在寒风中凭吊江雪。“大人……”一个身披蓑衣的老汉来到男子身后。他是这次朝廷抚恤灾户中的一人,很敬重地望着这位既不克扣灾饷还躬身视察的赈灾官,小心搭话道:“大人您不冷吗,此地有甚子风景?”男子随意嗯一声,侧目,眼尾凛寒的流光一闪而没。这时忽听一个清软的童音喊了声“外公”,老汉操着浓重的乡音对向他跑来的外孙女喊,“冬冷寒天咧,穗穗出来做甚子!”却是一招手将小女孩搂到怀里,“快向大人行礼,这是救济了咱们全村的天官大人,快,行礼说谢谢大人。”小女孩有些羞涩,不懂得什么天官什么大人,躲在外公怀里睁着好奇的眼睛观察这个浑白同雪的人。雪人却转过了身,墨色的里袍一闪而过,慵淡垂下眸子,“你叫遂遂?”他霜白的嘴角一点弯,像在笑,又似云上谪君游戏人间的不以为意。小女孩望着那双流映着琉璃雪华的眸子惊住了。老汉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咧,穷苦人家贱名好养活,叫个稻穗子,吃得饱。”“穗穗,好名字。”十一月二十三,大晋天子大婚,奉承先帝遗命,立先帝太傅墨氏公之孙女为后,行册封大典。次日,大长公主被延请入嘤鸣宫,受中宫敬茶。宫中无太后,皇帝对大长公主敬重有加,故得此殊荣。宣明珠没有推辞,她终于见到了让皇帝百般回护的这位墨皇后,但见一身翟衣如朝曜之华的女子人品蕴藉,柳眼梅腮初破冻,好一副婉转风度,可人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