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希望都被他毁了。以命抵命,不过分吧,我就是要亲手宰了他,当他老子的面宰他。别拦我!”年轻人蛮横前冲的力道有如九头牛,长随欲上前,被梅父喝退,发劲勉强抵住他,“杀人容易,脏了手,和公主以后的事不想了?”以后……听到这两字,梅长生的心有如破冰,狠狠脆疼了一下了。他梗着木黑的眼眶,看父亲,好笑地摇头,“还有以后吗?没了。”千里跬步,差在最后一篑,千年道行,一朝散尽,足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生。可这些不是最疼的,最让他难忍的是,他又生生地伤了她一回。得知那些真相后,她该有多疼?明珠走时没说一个字,可他知道,她这次是当真不要他了。哪里还有以后。“你想,便有。你想吗。”梅父也看着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简平淡,“长生,戒怒,来日方长,后头的事有爹料理。把刀给我,听话。”梅长生喉咙抑不住地低喑一声,眼圈泛起一片红。今日行事狂悖,想象中父亲该打他几巴掌,他也许还会好受点。可是听到这样的口吻,他再也撑不住了。“父亲救我……”匕首珰然落地,一滴泪随着他摇晃的身影坠落,“长生实在没法子了……”梅父凝眉接住昏去的独子,见他脸色苍冷一片,感到手掌下有一片濡热的触感,变色翻开他衣襟,一道寸长的伤口映入眼帘,鲜血涌出。周遭响起一片吸气声,梅父冷冽看向姜瑾,后者同样吓了个魂飞,“我不知,公子怎会有伤?”“痴儿!”梅父背起这混账崽子,脚步生风而去。宣明珠从梦中惊起。身子微曳,缓了两息,想起自己在南下嘉兴的船上。自从知道自己会入他的梦,她便似作下了病,一到晚上便抗拒入眠,仿佛怕在梦里看见他。晚上睡不踏实,自然要白日补眠。眼下金乌尚当空,宣明珠起身后细细回想,方才好像也并没做什么梦。是自己杯弓蛇影,以至于心神太过紧绷了。她抬手捂住半面脸颊,从手掌间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让自己的心静一阵。不喜欢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人已离开十万八千里,却要提防着他随风潜入夜。不想在梦里听到他陈情,仿佛也怕,在梦里看见那天晚上没有转头看到的那片眼神。男人的那抹哭腔历历在耳。怕自己再糊涂地心软一回。如果真这么没长进,下一次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宣明珠很少怕过什么事,但对于这个变得让她看不清的男人,她恨不起也怪不起,只想敬而远之。她也问过宝鸦,“宝丫头会不会觉得很难过?”当日心神皆失,走得太急,都没能让宝鸦和她父亲好好告别,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粉雕玉琢的娃儿想了想,双手抱着娘亲的腰娇赖道:“爹爹还是爹爹,阿娘还是阿娘,宝鸦什么都不缺。”先前住在祖母家,梅大神秘兮兮地对她说兴许等到再回京,咱们一家子便能团圆了。后来,阿耶又给她取了个小字“遂遂”,她明白着呢,“愿遂平生眷,无使甘言虚”嘛。那日见爹娘相处平易,她也便心怀大大的期盼,小小地欢喜着。不过从娘亲陷在山上一日后被找回来,事情就变了。宝鸦感觉阿娘和阿耶吵了架,但不知因为什么,她为此琢磨过,山上那么黑,会不会是娘亲害怕啦,怪阿耶找到她太迟?可转念一想,阿娘又不是她哩,阿娘骑射了得,那么厉害,胆子怎么可能会小。她也有想来想去都想不通的事,唯独确定一点,跟着亲亲阿娘总不会错。她心里虽然也舍不得阿耶,算算日子,元旦前总可以再见到,到时再和他一起折莲花灯好了。就是得注意不能吃那么多了,再重些,往后骑大马阿耶就驮不动她啦。“阿娘。”宝鸦把小脸贴在她怀里,“你给我讲猎山猪的故事吧,我想听。”宣明珠看着乖巧的女儿,眼眸中涟光闪闪,“好啊,娘讲给你听。”一晃数日而过,船至嘉兴到了成玉的公主宅,宣明珠见到了红缨。瞧着姑娘身量高了一截,气色也作养得红润水灵,才相信她书信上说的不是假话,这孩子在嘉兴过得还算好。成玉从上京窝回自己的小封邑,身份打了折气性却不减,负手拈着绒兔扇睨目,有一车的酸话等着她:“就显得你是好心姨母,我就是个坏肝肠的姑婆了?自己的外甥女,我为何不好生待她,论三儿生前,我走得比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