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酒烈上什么,哪坛斤重上哪坛,但凡梅长生略提一句税册,那觥筹又源源不绝地敬上来了,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他要动人家的钱袋口,人家便给他一个下马威。手持御令是一回事,可还有句话,叫现官不如现管。梅长生眉目嚣然,尽数承下。这场酒一直从中午喝到黄昏,一圈的人趴下了大半桌。夕阳照入窗阁,将梅长生锋峻眉弓上晕出的两道酒红染得更红,他抬手,扯动喉结下裹束严实的白色襟领,翘起薄秀的唇角:“杨大人,还喝么?”杨青昭设这一宴的醉翁之意,男的女的呀太和楼后有一间雅致的独幢绣楼,小楼顶,圆月徘徊,杨青昭亲自将梅大人送到那红木楼梯底下。一团暖黄光晕从头顶的阁楼纱窗浸出,仿佛氤氲着女儿幽香,引诱人去攀缘求索。梅长生眉间酒气未散,步履似有不稳,信手撑著梯栏,在月影与光影交织的晦色下,眼皮轻撩,笑了一声。就这一声笑,让杨青昭的心顿时放下一半。男人嘛,酒、色二字,最是逃不开,只要梅鹤庭今夜踏入这座绣楼,他这江南巡抚的腰杆子可就再也硬不起来喽。“下官便不打扰大人办公,先行告退了。”杨青昭笑得很有深意,“大人尽管‘慢审细看’,长夜漫漫,不着急。”梅长生长睫下的目光隐在一片阴影中,没急着上楼,轻噙嘴角道:“回头告诉我家那不成器的三伢儿,折腾越狠,死得越早。”杨青昭心头惊悚地看着他。伢者,吴语中小孩的意思,梅鹤庭从赴宴以来说的一直是官话,忽然冒出一句家乡语调,明明入耳温侬雅致,却又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寒意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