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是死路一条,向右,是一条死路。心潮狂绞,男人就那样撑栏立着。不知过去多久,梅长生深吸一口气,掩面失笑一声,如溢哭腔。不,法染说得不对,没心肝,他就不会这么疼了。“殿下,奴婢有一句多嘴的话。”客舱里,澄儿灌了个汤婆子,渥在殿下冰凉的小腹上,而后觑着殿下的脸色道,“奴婢觉着梅大人的行径有些不妥。”“澄儿。”泓儿忙唤阻她一声。公主殿下和梅氏之间的事,一向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话语间的禁忌,连崔嬷嬷也不在公主面前多嘴多舌的。她们也只管听公主的令而已,哪里敢对殿下的私事评头论足。“嗯。”侧躺在硬木床上的宣明珠却应了一声。捱过了最初那阵要命的疼,她的脸色好转几分。她在小日子里喜欢吃些甜的,此时啃着一块枣泥沙毕罗转移痛觉,漫应道:“我也觉着不像话,这么着,你去传话说本宫生气,让他跳下船去罢。”澄儿听出公主在开玩笑,讪讪吐了吐舌头。忽然宣明珠嘶地一声,澄儿忙道:“殿下又疼了?怕不是那壶凉茶闹的,奴婢按医姆教的穴位给殿下按按吧。”提起凉茶,宣明珠又想起喝茶的由头,一口点心上不去下不来。腰间酸软得厉害,确实想让人按几下子,她便拭净手指的浮油,缓缓俯卧在枕上。澄儿便挽袖上前,为公主轻揉肾俞与阳关,按了一会子,宣明珠总觉不解乏,忽然门板吱吜一声推开,伴随一声轻叹,“臣来吧。”宣明珠惊诧一瞬,歪头看见去而复返的梅鹤庭,清柔的目光正毫不避忌落在她身上。想起自己还趴着,形象颇不雅观,宣明珠错着牙,真动了把这么个目无纲纪的东西投水去喂鱼的心。她曲腰欲起,那屡次犯上的人形鱼饵脚步倒快,近前,屈膝道:“臣非故意,殿下的房门未关严,臣方路过见女使找不准穴,实看不过眼,请命为殿下效劳。”澄儿都傻了,没见过把祸水东引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我如何便没找准穴了……”梅长生已垂睫挽好袖管。他知道宣明珠娇贵,向来嫌弃那些医姆婆子,断不会让她们上手碰她,澄儿泓儿手法不行,而迎宵等护卫认穴归认穴,力道却重,说来说去,还得他来。方才在甲板上的纠结,此刻在他神态上已无从找寻。步步为营的算计,是有很大胜算,可他若连她眼前的痛楚都不能解决,谈何给她以后。白色的里衣衬在他突出的腕骨上,削瘦清雅,双手摩挲搓热了指头,余光见宣明珠还是要起,探手按上她腰窝,将人软软地按回衾铺。“梅鹤庭!”宣明珠不能理解他为何突然如此大胆强势,那截雪白的颈扭转,凤眸颤颤圆睁,“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本宫令你即刻出去。”泓儿与澄儿对视一眼,眼下情况,她们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却听男人坦然地回答:“臣不想让殿下那么疼。左右已经犯上,也不差这一条。”他的神情就如一名专业的跷师,手底下的力道轻重合宜,“臣知晓,殿下委屈谁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对吗?”一语说中了宣明珠的性情,他的技艺也确实争气,宣明珠下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不禁舒服地长吐一口气。多年的经验,一出手便契合。她渐渐松了僵硬的身子,半阖上眼,竟似默许了他服侍自己。半晌忽然问:“梅鹤庭,你还喜欢我吗?”梅长生手下动作微顿,转眸,望见那半张埋在枕上的雪颊,漆黑美丽的鬓云堆在她耳边,像一团拨不开的雾。千回百转的一颗心,谁又不玲珑。他收回水光闪动的目光,换了个位置继续按揉,低哑道,“若我……”他想说,若我还喜欢,一直喜欢,从未不喜欢过,殿下愿意再给长生一个机会吗?那话音在喉间涩了涩,出口却变成:“若我如此不识好歹,如何对得起陛下的器重,与殿下对臣的寄望。”“只是殿下也是宝鸦的母亲,是臣的君上,殿下受苦,主忧臣辱。”“臣只是,看不得。”宣明珠沉默,她一向自认为很了解这个人,可是此时忽然生出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分不出他话里真假。她想了半天,凉笑摇头,“我信不实你了。”“无所谓信或不信,殿下只消将臣当做……”梅长生淡淡道,“和张浃年一样的人就好了。”宣明珠闻听意动,正巧腰侧的指头发力,无意识地“嗯”出一声。先前,她对梅鹤庭的态度存疑,所以有那一问,听他竟将自己与面首相提并论,疑倒是不疑了——因为以梅氏之高傲,若心中对谁有情,只会求个独一无二,绝不会自折风骨说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