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移驾正堂中,在一幅登泰山观日图的水墨幕帐下坐定,向一地黑压压的人轻乜,朝其中一个素白的身影招手,“红缨过来,坐到姨母身边。”换了一身孝服的陆红缨沉默地来到宣明珠身边,她看着姨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红着眼,坐在了宣明珠身侧的檀石杌上。堂底下,陆氏三房的人都在了,垂肩拱手的一屋地男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开口。与三公主那么个心思浅耳根软的面人儿相交,他们是摸熟了套路的,可眼前这位可大不一样,从出生便是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如今又晋为大长公主,连陛下亦要礼敬她三分。一个闹不好,真会出人命的。陆太夫人轻咳一声,长房媳妇张氏巍巍地近前奉上香茶,勉强笑道:“殿下大驾光临……”“卢大人。”宣明珠看看日影,捻了捻小指节上的金约指,淡然开口,“审吧。”“是。”一直侍立在公主身后的卢淳风应诺,面朝堂下道:“据悉,樊城公主溺水前几日,曾与驸马提出和离,并发生激烈争吵。我司现怀疑公主身亡并非意外——贵府何人主事?将樊城公主身边的女使嬷嬷叫来,将樊城公主落水之日,池塘园林的管事与附近大小奴婢唤来,将妾室赵氏带来,陆驸马请上前来!”这一连串吩咐出口有条不乱,堂下众人却乱了。大长公主难道怀疑三公主是被人推下水的?这怎么可能!虽说陆三爷娶了公主后,两人的感情便似那温水煮青蛙,不好也不坏,三爷偶尔闷了,还背着公主在外搞花头,可话说回来,哪个男人不偷腥,同样的道理,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谋害皇家血脉,嫌自己命太长了不成?陆太夫人脸上的和气崩不住了,沉声道:“殿下这是要在陆府设公堂吗,试问我家犯了哪条罪,殿下又有何凭证,有何文书,便要私审提人?”白琳横眉高声道:“现是殿下问你们话!”宣明珠凤眸轻挑,“林嬷嬷,劝你老煞煞性罢,本宫从小哪句话不比圣旨好用,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陆太夫人面皮上最后一层强撑的血色褪去。旁人称她一声陆太夫人,是尊她身为赫赫门庭里的老太君,而“嬷嬷”二字,却昭示着她曾为奴仆。一日为奴,哪怕曾教导的是太上皇后,哪怕已经古稀之年儿孙满堂,依旧摆脱不去这耻辱的印记。这一壁卢淳风行进有序地查问,因为此前走了宗人府的过场,未将樊城公主溺亡当成案件来查,陆府的仆人之前也并未受过审讯。卢淳风将疑点着重落在樊城公主落水当日,府内可有何异常,当时可有人目睹事情经过,亦或听见呼救声——奇的是,无论他翻来覆去怎么询问,都没有一人点头。他起初怀疑,这些人事先被家主堵住了嘴,再三强调知情不报与做伪证的后果。宣明珠也发话,她以身份做保,谁能说出真相,非但性命无虞,且有重赏,然而家仆们面色茫茫,依旧无人能提供出有用的情况。好像就是这么巧合,无人见到宣明月落水,更没人听到呼救声。宣明珠见卢大人沉吟半晌,似乎陷入了僵局,心头浮出一点躁意,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梅鹤庭在这儿就好了,他定能找出疑点。随即,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头将杂念挥去,整合方才这些人的证言,自去思量。堂下人见大长公主面沉似水,生怕陆家变成第二个观星楼,一个个鸦雀无声。便在满堂寂静时,忽听“哎哟”一声轻呻。陆家人心里不约而同一哆嗦,那道声音,出自陆学菡屋里的赵姨娘。只见这女人穿一身翠绿挑花的纱裙衫,面上敷着厚厚的水粉,捂着显怀的肚子晃悠了一下,仿佛站不住了。“秋雁,你怎样?”陆学菡连忙扶住她。陆太夫人变色重咳一声,没等陆学菡反应过来撒开手,宣明珠凝眉拍案:“好啊,这是在本宫面前点本宫的眼呢。陆驸马这副情态,本能发乎内心呐,想必郎情妾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胎,四个月,五个月?“呵,驸马尚主,却还敢纳妾,还敢这么明晃晃放在厢房养着!林嬷嬷,都说贵府家风严谨,本宫今日算开了眼界。”林氏这会儿心里已经被宣明珠叫麻了,对方是天家的姑奶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可本朝却并无律法要求驸马不能纳妾呀,樊城公主嫁进陆家九载,只下了个丫头,难道她不生,还要叫夫婿断后不成?就是宣明珠,不也给梅家领养了两个儿子么?都是女人,这件事上大姐别笑话小妹,她有什么资格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