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很快结束。莲花香插中燃了盘沉水,除了清脆落子声,静谧的大殿一时不闻其余。二人开官各落小飞星,宣明珠忽道,“长生,其实你不必内疚。”梅长生落子的手一颤。他抬起头,宣明珠如翦秋水的双眸正恳切地瞧着他,“我知晓,你心思太重,至今也许仍觉对我负有一种责任。其实大可不必,有件事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的,当年榜下选婿,我对你执着,只是为了同父皇较真赌气罢,说到底,也并非非你不可。”在梅长生沉默时,宣明珠又突地变颜勾唇,狡黠地晃晃手中棋子,“攻心为上,兵不厌诈!接下来梅卿可得小心了。”梅长生掌不住向左欹了下身子,生生笑出一声。妙,当年他教的棋道,如今她都用还在他身上。青出于蓝。他非她不可一枰棋连中盘都没撑到,便分出了结果。雕玉似的秀长手指将黑龙合围中的白子一粒粒剔出,声音也似玉沁般凉润,道声承让。宣明珠往那溃不成军的棋盘上盯了一阵,才明白原来从前都是他哄着自己玩的,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棋艺。也并未见多沮丧,托腮漫淡点头,“梅卿高着。”素玉般不施粉黛的脸庞,有种自然慵懒味道,像这近午的夏日,引人向下挪动视线,将那两瓣朱唇当作沙瓤的西瓜,软,甜,解渴,又怕越解越渴。梅长生投下交织的睫毛。棋下完了,话也说毕,他将黑白二色分别拢进棋盒里,阖上盖子,起身。“臣告退。”殿外的姜瑾见公子出来,连忙上前,试图从公子的神情中看出个什么来,一无所获。梅长生令他少待,去旁馆与子女道别。宝鸦知道阿爹要走了,眼中虽然满是不舍,但乖巧地没有缠人,认真和阿爹拉勾勾约定,中秋节一起到城中看花灯。梅珩则捧着一本早已备好的读书存疑笔记,按上面所列的疑惑一条条请教父亲,有些短义经条梅长生当场便解答了,另有三两句说不清的长篇大论,他便说回府后整理成信札给他送来。梅豫便直白得多了,看着梅长生清瘦的脸颊道,“父亲多注意三餐准时,公务虽繁,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啊。”梅长生一一答应。之后他和姜瑾一道出行宫,姜瑾忙不迭追问如何,梅长生始终沉默。一直到走下山道,离开了北衙军驻守的范围,他方淡淡道:“将人手安排回去吧。”姜瑾一听就明白了。之前公子将行宫中安排的耳目尽数撤出时,他还心存疑问,多确认了一句,全部都要撤走吗?公子当时点了头,说:“她不会愿意被人暗中监视着,即使是一种出于好意的保护。她不喜的事,我不逆她意。”所以公子之前才拿不准公主究竟有没有喝药,需要亲自来走一趟,因为行宫内外,属实没有他的耳目了。现如今,公子又说要重新安排上,也就是说,他信不过言淮转手送药了,这便意味着,先前的药汤——大长公主并没有服下。公子这是要再挖一回心。姜瑾停了脚步,眼神有点发木。“怎么?”梅长生察觉到他的异样,回头一顾。“公子恕罪。”姜瑾生平头一次在梅长生面前生出包天的胆子,直视他道:“属下要将五年前的事告知公主。”他这两日做噩梦,尽是替公子挖心的场景,那血淋淋的腥臊让他每每一身冷汗地惊醒。姜瑾就一个念头,他拦不住公子不拿命当命的疯子行径,至少可以让公主殿下知道,公子为她做过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从吏,却也想替公子正回名,告诉公主殿下,公子爷是有将她放在心上的。“五年前殿下的生产日,公子并非不想回去陪殿下,是被一帮子苗疆杀手暗伏了。”姜瑾至今说起还带着点哽声,“公子你为何一直不说,当年有人欲暗中对公主不利,你是为了调查才……”“你再说一遍。”梅长生冷声打断,黑沉的眼珠盯在他脸上,“你要做什么?”“我……”姜瑾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那双森黑锐利的眼珠仁像猎豹一样锁在他身上,让他错觉只要敢多说一句,公子能用目光活撕了他。就在这时,梅长生慢慢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脖颈。姜瑾心里狠打了个寒颤,双腿定在那里动不得。那只冷白玉似的手却只是为他正了正襟领,阴冷褪散的眸色,蕴着几分淡,“有什么话,回家里说。”姜瑾实在是不明白,公子到底矜持个什么劲儿?他看着那双平静到不争的眼睛,心里更难受了。五年前那起案子,是梅鹤庭经手过最棘手的一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