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阶而上的言淮纳闷地瞟了眼这愣头青,近乡情愈切,脚步哪会停。崔问一见,长公主凤跸处由外男随意闯进,这还了得?虽想到此人身份应不寻常,可他有出身是他的倚仗,自己不按规矩拦问便是自身的过失,握刀比在肋前高声道,“请止步,贵客通名!”“哟,冲我比划呢?”言淮吐了草稞,目不斜视探掌一拨一抖,一簇精亮的雪花刀芒在金乌下一绽而收。崔问腰间的文绣刀出锋再入鞘,仅是一瞬间,俊拔的青影已步入大殿中。言淮回顾,意态张扬地踞槛笑道:“你不错。”收回视线往殿内张望一圈,看见了崔嬷嬷,他立刻收敛痞气,眼神清亮地问:“嬷嬷,我家阿姐呢?”“言小世子您如何到了?”崔嬷嬷看见言淮喜出望外,这时迎宵也闻声赶来,在殿外安抚住呆怔的崔侍卫,告诉他这位是京城的九门提督,英国公府的小世子,与殿下交情非凡,下回再见可随他行事。入殿后迎宵抱手见礼,言淮点头,又问一次,“我阿姐呢?”宣明珠此时正在清凉台纳凉。清凉台是木兰馆外的一方圆形青玉广台,台基占围极广,远视如一块浑润无瑕的青珪整玉,又沿台陛周遭环凿宽渠,引入活泉水。玉兰皑皑,青台珞珞,龙吟细细,夏可乘凉冬可赏雪,怪不得会被梅豫一双刁钻眼盯上,磨破嘴皮子也要得来。汝州司马新进贡了几匹良驹,其中一匹枣红小马驹,分外的清骏玲珑,宝鸦一见便钟心,闹着要学骑马。这会子,她正在那青玉台上,身穿朱红色潞绸骑装,威风凛凛地踞于小坐骑之上。倒是梅豫和梅珩像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亦趋亦随,生怕小丫头摔着。宣明珠悠容地欹在榕树密叶下,双足濯在环台的泉池中,笑容煦煦,望着孩子们玩耍。她打从来到行宫,不觉便添了爱打赤足的习性,实在是天热,这么着清凉。那曲池里本是养鱼的,乍见两段白藕入水,纷纷上前尝鲜,拱在宣明珠脚心,痒得她直笑,铃铃的清音向广场那边道:“松苔雪堂你们靠那么近,倒像要把马驹抱起来抬着她走呢,这多早晚能学会。且放松些,我家宝鸦不怕的,是不是?”“是哩,我一点都不怕!”两边离着数丈远,马上的小巾帼扯开嗓门,兴奋地挥起一只手回应,“娘你看,我会骑马哩!”“小祖宗还敢松手。”梅豫连忙将缰绳塞到她手里,人家学的没怎么着,他这个教的手心先见汗了,嘴下却照旧不留情面,“你这叫会骑马,蚂蚱都能上树了。”“谁是蚂蚱,你说谁是蚂蚱?”“唔,我们当中自然是兄长最会骑马。”“——嘿书呆子,我说你哪头的,皮痒了是不?”斗嘴声一浪高过一浪,中气十足的回音在清凉台悠荡一圈,传入宣明珠耳中,女子的目光越发明媚温柔。一瞬间便觉得,这三个孩子真好,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好。只望今后,三子相互扶持长大,一如今日这般,那么她即便看不到,也会十分欣慰了。看着想着,宣明珠熏然夏困,便拎出脚崴枕在那美人阑上,也不去擦拭,任微风穿过湿漉的趾缝,带来丝丝难以言愈的清爽。眼皮子才将阖上,忽觉脚上茸痒。宣明珠懒吟一声,翻身撑开眼皮,竟见一少年半屈在阑边,用名贵的锦袍底裾轻轻裹住她的湿足。少年抬头,望着朝思暮想的女子,漆黑发辫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旧日阁闺少女的装扮,让他一眼想起,记忆中那架夏日秋千上的明媚韶颜。那秋千绳是他亲手为她拧的,少女玉手慵攀,顾盼而笑,流纱似水的裙裾高高跃过他头顶。他一世的目光,便自那一刻起仰慕定格,再也无法低就半分。此时四目相对,言淮的眸色声音都温柔,“阿姐贪凉也不可如此,拭干了再憩才好。”“小淮儿?”宣明珠反应了两息,清醒过来,先向清凉台上望去一眼,孩子们还在。她问了他一声何时到的,感觉别扭,忙的将脚缩回。“阿姐别动。”隔着一层绸布,少年有少年的力道,握着那只纤白的足踝不放,低垂眉睫,细心地为她擦拭。“阿姐若一向当我是小孩子,是弟弟,又何必讲男女授受不亲。若将言淮当作男儿……”他骄然挑眉,露出两排璨白的齿,“那么言淮对阿姐的心意,阿姐便不能以视若亲人的借口,回避糊弄过去了。”那双一向驯扰的点漆眸,倏而露出了点霸道的苗头,宣明珠对上他的目光,心尖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