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泠当回事想一想,“南京的手艺师傅也未一并到京城,有人在外头私觌里接活计做,回头我问问何盏,听说他聘礼里有顶冠子是请那位师傅做的。”箫娘一高兴,就在他怀里跪坐起来,“那倒好,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好东西呢!只是要多少钱?”他搁下书,握住了一把轻腰,微抬着眼看她,“大约七十来两?少不得我倾家荡产罢了。”他们拢共几百两的家业,还攒着买宅子,蓦地要陶出七十来两打个冠子,箫娘有些泄气,软下腰来,“还是算了吧,还是现银子留着好使用。”席泠有些轻浮地挑起她的下巴,“怕什么?男人的钱终归都是花在女人身上,你不花,我可就花到别的女人身上了。”钱或许换不来爱,起码能换欢心。箫娘那些隐隐的离合聚散之忧,轻易就给一顶冠子冲散了。她又是那个箫娘,为点钗翠珠环欢天喜地,吊着他的脖子亲了响亮的一口,“泠哥是天底下最大方的男人!”逗乐了席泠,后脑枕在窗畔,仰着脸,朝上望着屋檐外雾霭渐散,透着曦景,空气潮湿得拖累着骨头,他随手一捞,就把箫娘捞在胸怀里趴着,指着天边给她瞧,“看。”箫娘顺着他的手望去,淡淡遥山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她不明白,“有哪样好看的?”席泠抬起后脑睇她一眼,又仰回去,不言不语地看那些绵延青山。那些锦绣河川是每位读书人的志向胸怀,他也曾满怀装着这片江山,却无奈被举步维艰的世道蹉跎。到如今,他沉默而自私地,把他毕生积攒的,却无从安置的对家国天下、社稷生民的狂热的爱,都给了她一个。她说得没错,他对她的确很大方。朱门乱(三)按说这日是元太太生辰,趁着晴云轻荡,熏风微凉,元家小排筵席饮乐。元太太规规矩矩给箫娘下了个请帖,临了元澜走来,却说:“下给席翁,连他也请上为好。自他做了上元县县丞,我们只在去年仇九晋成亲时匆匆说过几句话,再未碰头。你既与他老娘要好,趁着你的生辰,大家亲近亲近才好。”元太太只得作废了一张贴,另开一封新的下笔,“那你落款,岂有我个妇人家给个男人下帖的道理?常听箫娘说,这席大人不大喜欢应酬酒局饭局,你请他,他还不定来呢。”“你只管写嘛,来不来是他的事情,横竖咱们的礼数到了。”帖子送到席家,正是炎炎正午,杏树绿密,朱萼明鲜。席泠还未归家,绿蟾在家吃过午饭,使丫头端着个“冰盆浸果”过来,在石案上与箫娘纳凉说话。青瓷盆内均匀摆盛荔枝、胭脂李、蜜桃、西瓜、甜瓜等时令瓜果。那西瓜沙爽冰甜,箫娘一面兜着手吐籽儿,一面听绿蟾开了拜匣念帖上的话与她。念毕,绿蟾收了匣子还她,“署名是元巡检的,帖儿是下给你们泠官人的,他回来你告诉他。”箫娘剥了颗荔枝递与她,“泠哥必定不肯去,他最不爱凑热闹,除了你们家何小官人,谁也难请他。前日白主簿家老母寿宴请他,他也只使郑班头代了礼去。”“哎唷,‘泠哥儿’已改成‘泠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绿蟾斜着眼儿笑她,见她面皮红透,不好再笑了,端正起来,“你只管告诉他嚜,去不去是他的事情。”箫娘点头,脸热未散,抬头看看,数上莺雀蝉儿闹做一团,却不见个影,也不知到底是在哪里叫唤。秦淮河又是笙乐渐起,笙笛迓鼓琵琶,杳杳响彻。自这种喧嚣中,有种与世隔绝的静怡。与绿蟾闲话中,箫娘想起辛玉台,因问起,“你后头又往仇家去过了么?”绿蟾哀戚戚地摇头,打扇的手慢下来,“我没再亲自去过,近日公公公务繁忙,照心也忙,两个人皆是早出晚归的,婆婆闲着无趣,总叫我陪着吃饭说话,又请了亲戚家的奶奶们到家中来听戏消暑,我总不得个空,只打发婆子去问候过。”那日玉台自己用碎瓷片划伤脸的情景,箫娘还历历在目,想起那些滴答滴答往下坠的血与玉台幽恨癫狂的眼,她就止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她的伤好了么?”“伤是好了,只是不深不浅的,落下个疤。这倒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她那脑子,一日比一日糊涂起来,疯起来自摔自打,两个丫头才按她得住。”箫娘吁了口气,仿佛毫无用处的碗叹。绿蟾暗暗窥她,也理不清玉台的病因里头到底掺杂了多少与箫娘的恩怨,只好搡一把她的腕子宽慰,“你不要过不去,既嫁了人,又是仇家那样的门户,哪里会不受点气呢?也是家里头把她惯坏了,稍有点不如意,就病啊灾的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