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阳搬开两片瓦砾,一个翻身倒悬挂在房梁之上,左右观察许久后才松一口气,手臂勾着房梁爬上去,从下面又顶开两片瓦:“来,眼下无人,快进来。”桂香的脑袋从缺口处冒出来,她眼睛紧张地溜了一圈:“我,我怎么进来?”“你扶着我的肩膀爬进来。”李平阳接过桂香的双手,将她抱到房梁上,见桂香死死咬着嘴唇,不由得放心一笑,“没事,你先抱着房梁,然后爬到我背上,双手抱着我的脖子,一定要抓紧了,知道没有?”桂香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李平阳的背上,双手攀住她的脖颈:“抓好了?”“抓好了。”“好,那把牙冠咬紧了,一个声都不能冒出来。”李平阳说罢,从接近二十尺的房梁上一跃而下,背着桂香稳稳地落在地上,甚至连落地声仿佛都比一般人轻了不少,她左右望了望,确认无人之后放下背后的桂香:“跟我来,我已经摸到了你阿姊所在的位置。”桂香还是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几乎在跳进这间黑黢黢的屋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浓烈气味,那是松香混杂着尸臭与各种香油草药糅合散发出的,底下又是一层厚重的仿佛糊着几十年老油的瘴气。桂香一时间有些发呕——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难闻的味道,那并非是一种纯粹的臭,相反还交杂着无数种香气,只要闻过便知道,那臭味本来是不明显的,每一口气吸进去的最鲜明的都是那些香味。但是就是感觉那股鼓鼓囊囊的臭味怎么都散不去,挤占了空气,以至于甚至整个屋子里的气仿佛都是满满当当的凝滞的胶体似的东西。桂香嘴巴还没张开,就被李平阳一把顶住下巴捂着嘴:“咽下去,不许吐出来。”桂香憋得眼角一下都挤出了眼泪,她憋着一口气,喉咙向下哽了两下。李平阳这才松开她,转身去找白日里确定好的梨香的尸身所躺着的木板:“不能被他们知道今夜有人来过,你忍着点。”这屋子的整体结构类似于一间寺庙常见的佛殿,其中摆了三排正在检验的尸首,均蒙着浅灰色的麻布,其中有些大约是长安或附近最近发生的案子,麻布下面透出一具完整的人形。而在边角安置的几具尸骸,其身上的麻布都已经落了黄斑,有一具黄斑最重的,那黄色的斑迹层层叠叠仿佛重瓣的菊花,倒是没什么异味,只是从那重瓣的裹尸布下透出一副骨架子的人形,看着比一般尸体小了一圈。李平阳走过随口解释了一句:“这些尸体都是些不好弄的案子的受害者,几年不曾解决,又不敢结案,故而一直放在这里。”“那等什么时候解决呢?就一直放着吗?”“谁知道呢?反正总归能处理掉的。”桂香捂着鼻子,心里颇为戚戚:“他们的布看着好脏啊,阿姊眼下就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块么?她从前是最爱干净的,连我的衣服也会给我熏上淡淡花香。她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呢?”李平阳不作答,只专心辨认,寻了会儿,她在一床木板边停下:“这一床时间最近,尚无异味,应当是最近送来的。你来亲自掀开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阿姊。”桂香走到床板另一侧,神态有些恍惚,顺着话伸出手,却又悬在空中。李平阳抬眼看看她:“依照他们的说法,梨香姑娘脸上有伤,可需我转过身去?”桂香摇摇头,随即叹一口气,飞快地把那麻布沿着额头掀开。只一眼,她便泪如雨下,咬着嘴唇往地上滑去:“阿姊,真的是阿姊。”梨香的脸上落了两道明晃晃刀伤,仿佛在脆嫩的梨子上留了两道疤,颇为触目惊心。桂香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哭得难以自已。然而李平阳却慢慢瞪大了眼睛,她盯着那两道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不对,不对。”桂香哭了片刻,擦着眼泪抬眼茫然道:“神仙娘娘,什么不对?”“这位当真是你的姐姐,梨香姑娘?”这话问得桂香有些不解:“千真万确……是有什么问题吗?”“不对,这个伤不对!”李平阳低下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又仔细看了一番梨香脸上的伤口,“这两道伤不是杀招,伤口也刚刚及鼻骨,太轻了,作为致命伤实在是太轻了。这肯定不是刺客应该留下的伤口!”“太轻了?”桂香有些不解地重复一遍。李平阳左右目光扫了一圈,从白布下捞起梨香的手腕,只见那圆润白皙的手腕上永远留着一圈青紫色的抓痕。李平阳神色黯然,眼睛微微眯起:“果然如此——桂香,你姐姐根本不是被刺客害死的,是另外有人将她谋杀后,又编出一个由头作为掩饰。”桂香一时间懵了,站起身还有些恍惚:“什么?”李平阳将那手腕上的勒痕与她看了:“看着这里。你阿姊手腕上的伤和她脸上的刀伤证明,当时她根本不是被刺客一刀毙命或者两人发生了争斗,而是被人从背后拘束身体,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又被伤了面部。”“胳膊上的淤青中间有一段较为浅的痕迹,并且没有留下麻绳的纹路,这是典型的被人直接用手控制住才能留下的痕迹。也就是在你阿姊受伤的时候,起码有两人同时在现场,一人在伤害她的面部,另一人则从背后用双手控制住她。”“这不可能是刺客的做法。”“这么说,阿姊可能不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被刺客杀死,而是……而是……”桂香仔细看着两块伤口,不由得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李平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从背后控制她,有人在前面伤害她,面对区区一个后宫的弱女子,居然选择了一种又费时又耗人的办法。这种种细节都表明,这件事情绝不是什么失手害了性命,这些人要杀的就是你的阿姊。”:()一碗美人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