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决明也开心极了,他很想张皓朗,跑过去,朝自己爸爸张开手臂。但张皓朗没有抱他,只是朝他疲惫地笑了笑,便进屋了。之后几天的时间,张皓朗瘦得特别快。吃不下,睡不着。他扪心自问,他爱这个家,爱乔珺,爱张决明。但午夜梦回,只要一想到自己枕边美丽温柔的妻子是个怪物他受不来。他终归是个胆小的凡人。人总是会怕未知的,不寻常的东西不是吗?或许当故事听还能一笑而过,但当“她”和你朝夕相处,变成你的亲人,变成你的爱人,当你对着“她”的眼睛,当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一道坎儿,总是过不去。许仙被白素贞吓死,不是不爱她,那是应该被吓死。一天、两天、度日如年……每一秒钟,都是折磨。张皓朗知道,他疯了。当他将一盆狗血泼到乔珺身上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疯了。他的精神崩灭了。狗血,辟邪。乔珺顶着浑身腥臭,伸手摸摸脸,掌心血红的。她说不出话。张皓朗在夜里瞪乔珺那张糊了血的脸,血滴子从她的下巴上往下掉,掉到被褥上。张皓朗用手揪紧头发,推开门跑出去。他跑不动,脚步磕绊,一头撞上了张决明。“决明”张皓朗直愣愣地看着张决明。张决明那眉眼生得极像他,标致,秀气。“爸爸”张决明伸手拉张皓朗。小孩子冰凉的手,没有温度,软软的,像一只死掉的冷泥鳅。张皓朗吓得心肝俱裂,他再看那双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自己也成了“怪物”,而眼前小小的一只张决明就是证据。“啊!——”张皓朗扑起来,掐住张决明的脖子,竟将他抵在墙上!“爸爸”张决明震惊地瞪着张皓朗,他从没想过,这个把他当作宝贝的男人,有一天会呲牙咧嘴地要掐死他!鼻涕眼泪流进嘴里,张皓朗掐着张决明,听见孩子喘不上气的痛苦呻吟手指发软,张皓朗手一松,跪在地上,压着胸口呕了一通。恶臭的呕吐物喷在张决明拖鞋上、脚上。张决明还是喘不上气。他脸煞白煞白,呼吸道似乎被卡住,仍旧憋在那里。“决明,决明!”乔珺过来了。她抱着张决明,拍张决明的后背。张决明嘴唇张开一条缝,一阵微弱的空气灌进去,像削薄犀利的刀片,将他整只肺子剌成两半。张决明倒上一口气,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满腔血气,咳得浑身无力,最终两眼一黑,瘫软身体晕在乔珺怀里。乔珺搂着张决明,放声大哭:“张皓朗,这是你儿子!”乔珺:“就算我不是人,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有了家,有了孩子,你就这么怕我?我害过你吗?”一边的张皓朗趴在地上,他倒不哭了。眼泪像流干了一样,他用头去撞地,“砰”一声响,头破血流:“我就是受不来,受不来我们寻常的日子怎么没了?我我头好疼,我要疯了”“你们走吧,走吧。”张皓朗缩在墙边,身上滚了脏兮兮的呕吐物,“你们走,走……”他一直重复着。乔珺抹掉脸上的眼泪和狗血。她最终抱起张决明,转身走了。家门关掉,“家”关掉了。。再见张皓朗,是一个月以后。这个温和懦弱的男人果真疯了,他进了精神病院。张决明觉得这人不是“爸爸”。他消瘦、病态,脸颊凹陷,双眼无神。他很陌生。张皓朗的头被剃秃了,还贴着纱布,但他仍会用头去撞墙,嘴里喃喃念叨:“她是人、她不是人……”“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注)浮沉人间,世人大多爱问:起初是好好的,愿望那么美,为什么结局往往支离破碎?——只道人生无常,人性炎凉。若人生只是初见,不了解,不相处,只有怦然心动。若所有秘密和不堪都可以掩埋于地狱,不会被翻起,不会被挖出,若它们随着年岁慢慢风化腐烂,永不冒出头去那这浩荡人间,该减去多少悲戚与苦楚。作者有话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纳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别怕,哥哥带你出去。”妈妈说,这地方叫冥渊。有一片血红的花海,花海一头是阎罗殿,另一头是奈何。阎罗殿上有个老爷爷,穿得很讲究,也很奇怪,听没鼻子的小鬼说,他是阎罗王,已经有几千岁了。另一边的奈何,张决明也想去看看,但赤豹在花海里打着滚儿耍无赖,堵着他不让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