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二十岁,却已经做了六年挑夫。他皮肤黝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微卷黑发。但漆黑的眉眼和?雕刻般的线条,在某个侧角的确神似顾景生。“我会画唐卡,你们想?要吗?”阿尼斯用流利的英语问斯南,又加了一句,“我已经结婚了,很抱歉。”斯南一怔。他笑着指了指斯南手里的杂志:“听说你一直在找我?”小?伙子笑容清澈,有点小?得意,并没?有任何歉疚的样子。斯南失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阿尼斯的神情瞬间变得轻松:“啊,那太好?了——请问这本杂志能不?能送给我?”“当然可以。”斯南点头。“陌生人因为一本杂志见面也是缘分对?不?对??来?,我们一起合个影吧?”阿花兴致勃勃地?提议。在poonhill3210的标志牌边,斯南站在阿花和?阿尼斯的中间,对?着镜头露出笑容。顾景生从彩云之南来?到她们身边,家里从此有了三个小?孩。后来?,他和?斯江两个人恋爱了,剩下她一个。再后来?,他不?见了。3,2,1,0。斯南咀嚼着这份有点胡思乱想?的巧合,用高?扫腿扫来?的80美?金打赏买了阿尼斯的两张唐卡,以示感谢。1999年的最后一天,斯南在加德满都的青旅里翻开黑色的通讯录写了很久的明信片。一张写给万春街陈斯江;“祝全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一张写给景洪顾景生:“我还是没?找到你”。一张写给乌鲁木齐陈东来?:“爸爸,我一切都好?。”内容邪气简单。又有七八张写给波士顿,她答应过h大的师友们要寄雪山的明信片,五六张写给复旦曾经的室友和?同事?,有的以前亲密如今已疏于联系,有的老地?址不?知道她们还收不?收得到。最后一张写给赵佑宁,斯南问了好?几个人,没?人能确定一张明信片从加德满都寄到上海几天能到,也许两周,也许永远都到不?了。但如果写去剑桥镇,斯南觉得明信片在自己后头见到他,又失去了意义?。明信片上只有两个单词:ido。斯南听天由命地?把厚厚一叠明信片丢进邮筒,长长吁出一口气。是夜,她跟着阿花和?成都的一帮驴友们在加德满都的各大酒吧间流窜跨年,两次偶遇吃了她一腿的“我到底有几个好?妹妹”那几位,对?方热情地?打招呼干杯,迅速道别离场。成都驴友们送给斯南新花名“雪山飞腿”,新花名在新世纪2000年的第一天就威震论坛。两天前的加德满都,赵佑宁和?驴友们各奔他方,莉莉和?三个北京的哥们去印度。铃木等人回美?国。赵佑宁飞曼谷中转回上海,中转有三小?时?候机时?间,他吃了麦当劳,喝了两杯酸不?溜丢的黑咖啡,买了两个泰国特色的冰箱贴,给陈斯江打了一个国际长途。“侬没?帮南南勒一道?(你没?和?南南在一起?)”斯江讶然。佑宁说斯南上布恩山找人。斯江听了原委,在电话里轻声笑叹:“伊还是格幅脾气。你们两个人还好?吧?没?吵架吧?侬让让伊,伊到底还小?咧。”在阿姐心里,阿妹永远都是小?囡。——赵佑宁拎着大包小?包到顾家吃跨年饭,却见万春街已经空了一半。水泥墙上白粉笔画着的圆圈圈里写着大大的“拆”字,斑驳的旧墙砖,掉漆的红木门,半新不?旧的防盗窗,在黄昏沉沉的暮色中像一幅幅静止的油画。佑宁停下脚,放下满手礼袋,取出相机刚拍了几张,冷不?防被人一巴掌拍在肩上,吓了一跳。
“小?舅舅?!”佑宁又惊又喜。顾北武大笑:“听说侬被阿拉南南抛弃了?”周善让把顾念一把扯了回来?:“虎头,过来?叫人。”“啊呀,妈!说了别叫我虎头,你干嘛呀!”高?出姆妈许多?的顾念一脸不?情不?愿地?扭回身来?,“宁宁阿哥好?。”“好?了呀,我保证不?再叫你虎头了行不?行,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善让挽住儿子的手臂笑弯了眼。“原谅了。”顾念白了姆妈一眼,十分无奈。佑宁不?禁笑了:“顾念都长这么高?了啊。”虎头用普通话读起来?气势十足,上海话却和?“斧头”一个音,顾念自从回来?上学就不?乐意家里人喊自己小?名,只有陈斯南经常“斧头——来?劈柴,斧头——来?砍桂花树”地?逗他。“今年长了足足十公分,吓死伊姆妈了,”顾北武笑着摸出一包红塔山,“侬香烟还切伐?”佑宁笑着接过烟:“云南香烟米道蛮好?。吾老早买过红河,便宜。”四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支弄。顾阿婆从灶批间里往外张望:“嗳——回来?啦?虎头外婆呢?昨天不?是说了请她一起过来?的?”“我大哥后天生日,我妈跟二哥今天回南京去了,让我给您打声招呼呢。妈,我们来?给您打下手。”善让推着顾念进了灶批间,“过来?,帮奶奶做晚饭。”“奶奶,我来?我来?,”顾念拎过小?板凳熟门熟路地?收拾起冬笋来?,“大姐姐没?走伐?她跟林凌阿哥约好?要带我去淀山湖白相额哦。”“去啥淀山湖啊?冻死你们一帮小?赤佬,”顾阿婆解下围裙和?袖套给宝贝孙子套上,“你爷娘难得回来?,你好?好?陪陪他们,跟你大姐姐去干什么?当电灯泡?”善让哈哈笑:“他嫌我们烦了,是不?是啊顾念?”“小?孩子,嘴巴老,想?你们想?得眼泪水淌淌的日子多?了去了,每趟来?吃饭——”“阿奶!给我把刀呀。”顾念高?声喊起来?。“噫!刀呢?刚刚就在这里的呀,”顾阿婆找了一圈,“你这小?伢子,白长了这么大一双眼啊,刀不?就在你自己脚旁边!”“怎么我刚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顾念哇哇叫,抬头瞥了妈妈一眼。善让笑着把最后几个百叶结包好?:“这就叫灯下黑。”顾北武带着赵佑宁上楼,斯江正在揉糯米粉,林凌在搅拌黑芝麻馅儿。陈斯好?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被顾西美?念叨。电视机里京剧《霸王别姬》播到了尾声。佑宁接过斯好?送上的热茶,刚在沙发上坐定,就被顾西美?指名提问。“斯南为什么不?回来??去美?国才多?久就连家都不?要了。她人呢?”佑宁摸了摸冷冰冰的耳廓,还没?想?好?怎么答,斯江的声音骤然响起,盖过了电视剧里的京剧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