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见他神色有异,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伸手一摸,却摸下些许冰粒子来,贴在掌心之中,居然凝而不散,不如寻常冰雪般化为流水,心中陡然一惊,他当初为赤霞女的内丹一事不知走过多少所在,寻过多少寒性的宝物,怎会分辨不出这等威力,神色微凝:“这里怎会有这等奇寒之物。”
“看来未东明的确找对地方了。”于观真见他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伸出手来帮他揉了揉胳膊,无论是看到的尸体,还是崔嵬所遭遇的东西,都足以证明此地很可能就是终点了,不由得摇摇头道,“万没想到,寻寻觅觅,到最后竟全都在苗疆,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做个中原人实在不够快活,想做个苗疆人尝尝鲜。”
崔嵬听他语调还算轻松,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这么一番折腾,崔嵬已有几分疲惫,他因血脉的缘故精力过人,向来习惯给自己白日找些事情做,好耗去过多的精神,在于观真送饭来之前,他还特意往外走了走,未料晚上又历经探险,不觉倦意上升,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他的衣物水迹渐退,又都慢慢覆上冰霜,于观真将自己的衣裳烤个半干后就走了,这里距离他们的居所虽有段距离,但算不上多远,屋里放了不少更换的衣物,不知道是谁添置的,既有中原的,也有苗人的,绣工大多都不差。
这时候厌琼玉跟白鹤生都已经睡下了,于观真回来时居然不巧下起雨来,将他本就轻柔的脚步声彻底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之中,他没点灯,就这么湿漉漉地走了进去,先将自己擦个干净,换了身衣服,又仔细挑了挑衣服,这里头四季的衣裳都有,要是拿错等于白来一趟。
雨下得很密,显得屋子里尤为寂静,于观真低了低头,见着门口脚下投来一条微弱的影子。
是举着灯的未东明。
未东明站得并不算很直,形容甚是慵懒,半依偎在门框上,好似一条无骨的蛇,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摇晃,似是等待着恰当的时机,他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于观真,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略有些轻佻地开口道:“你身上很香。”
于观真愣了愣,重新看回了柜子当中,失笑道:“你这么说话,实在很容易叫人误会。”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误会。”未东明懒懒地伸开筋骨,他当然没有跟于观真调情的爱好,只不过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同样的东西,“避而不谈,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还没有坚定到这种地步。”
于观真淡淡道:“你这样说话,是否太薄情了些。”
“我还可以更薄情一些。”未东明低声叹息道,“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东西?”
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你就这么确定我找到了些什么?”
“你身上的香气曾经在厌琼玉身上也出现过,可你却是见过崔嵬之后才有的。”未东明这方面倒是比于观真更敏锐一些,他并没有走近,然而压迫感越来越重,“要么是崔嵬与厌琼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要么我只能认为你跟崔嵬找到了某些尘艳郎藏起来的东西,又或者更糟一些,你根本就是尘艳郎。”
于观真顿了顿,想到熟睡的两个年轻人,不过未东明比他想得更警觉,恐怕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好叹息道:“是不错的猜测,不过我要是尘艳郎,会如此信任地背对着你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没有下手。”未东明淡淡道,“就算是尘艳郎,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我动手,恐怕也没有十足的胜算,所以他绝不会以这个姿态面对我,不过也很难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所以,如果你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在我耐心耗尽之后,又或是你贸然行动之时,恐怕我们之间难免要动一次手,不如想好再回答。”
“看来你还认为我是于观真。”于观真轻轻叹了口气,“那倒叫我放心了,也罢,反正我本来也要叫醒你的,你来倒是省了我的功夫。”
“我找到了第三个入口,那里藏有许多罪窟遗民的尸体。”
“第三个入口?”未东明略微一挑眉,说不好有没有相信,不过他还是顺着于观真的话说了下去,“看来小姑娘瞒了你我不少事情,不,不对,也许她只是不敢提,抱着侥幸的心理有一日过一日。”
顿了顿,未东明很快就从鼻子里哼出声笑来,意有所指:“那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愿意告诉我的东西吗?”
“是要你命的东西。”于观真整理了两套衣服,仔细翻看,确保挑选的布料足够舒适后才拿出,慢悠悠道,“敢去吗?”
未东明仔细看着他的动作,挑起眉:“还是我们三人?”
“当然不是。”
这个答案显然让未东明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于观真的盘算,笑意倒是越发浓厚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像地宫时一样,更信任他而不是我,毕竟你本来就有过这个前科了。”
身后的压迫感倏然消失了,未东明见于观真不语,抱着手微微歪了歪头:“你怎么突然转变心意,莫非想到我这几日与你一同奔波,甚是感动,准备琵琶别抱?”
“也许正是因为不信任,反倒可以共进。”于观真又找到一把伞,漫不经心道,“越是危险的局面,越不想珍爱之人受伤,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未东明故作受伤,重复了之前于观真的话:“你这么说,未免过于薄情了些吧。”
于观真瞥他一眼,倒是真流露出半分真情实感的诧异来,语调起伏半点不变:“莫非我一路对你都有误解,其实你全没有半分私心,更没打算找到尘艳郎的藏物,只不过是寻个由头,为了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才跟在我身边?”
未东明幽幽叹气:“别说这样叫人作呕的话。”
于观真又道:“说起来,就算他们都已睡下,你我说得如此直白,似乎仍是有些不太合适吧。”
“话都已说完了才来介怀,你真的在乎?”
要不是你反应太快,其实可以在乎一下的。不过于观真也不打算放马后炮,他想了想,之前随手救下白鹤生本来就只是为了对方手里的峥嵘剑,然而现在有比峥嵘剑更重要的事,这份礼物难免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这个世界实在是很奇怪,善意反而将人领向了危险,如果没有崔嵬的话,他恐怕根本不会在意那个流失在水里的臂钏,更不会想要将它物归原主,自然不可能顺藤摸瓜发现厌琼玉的盘算跟第三个入口。
然而这是他跟未东明所寻找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将崔嵬卷入进来。
于观真没有回答,他只是撑着伞往外走去,包着两件衣服,淡淡道:“走吧。”
雨仍旧很大,甚至有些看不清四处的景色,于观真远远地看见崔嵬靠在树干上,火堆早已经被水浇得熄灭,然而大树的枝叶蜷曲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叶棚,稳稳当当地支撑开来,遮在了崔嵬的头顶上,好似一把天然的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