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的确可以为玄斗打抱不平从而加入对话,然而此刻人家的长辈已经做出态度,他充其量不过是对方往昔的熟人,在赤霞女面前贸然开口未免显得没有肚量,更何况眼下有另一个人可以询问,他当机立断,起身微微笑道:“剑阁内务,我等确实不便旁听,不过我有些事要询问下这个不肖弟子,想来赤霞姑娘不介意吧。”
“这是当然,此事虽尚未了结,但于道友深明大义,定不会徇私,我对此绝无疑心。”赤霞女客气道,“除此之外,我欲请于道友到剑阁做客,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观真知晓这事恐怕牵扯不小,自己眼下也难逃嫌疑,更何况他心中挂忧崔嵬,因此点了点头后领着莫离愁就往外走去,而方觉始极会看眼色,随便找个借口就跟在后头跑掉了。
这下子房间里只剩下赤霞女、原无哀、狄桐、玄斗四人了,赤霞女细细询问了玄斗前因后果,又从原无哀与狄桐二人那得知了这几日剑阁的事情。
原来先前引赤霞女下山的叛逃弟子不过是个诱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进入水牢,引发混乱。而玄斗才来剑阁不久,备受崔嵬青眼不说,还被排在谢长源门下,他来得如此突然,辈分又高,并不受其他弟子待见,在剑阁里颇受冷待,原无哀与狄桐纵然有心,也各有要事,难以周全他一个孩子。
这位苏姓弟子借机接近玄斗,打算利用他套出情报之后,直接拿他当替罪羊。
只可惜百密一疏,他们想利用玄斗达成目的,结果也是玄斗意外发现他们密谋一事,揭穿了一切,要不是原无哀与狄桐正巧路过,只怕他伤到的就不止是手了。
正因如此,他们三人才急匆匆下山追来,变故来得太快,传信的隐患太多,长老担忧此人会利用剑阁弟子身份欺骗赤霞女,就干脆派了三人前来帮忙。
原来不单单是世人,就连修仙之人也会做出如此蠢事,在欺骗背叛之后,还要摆出一张深情的脸来。
原来这几名弟子不过是为了支开她,赤霞女轻叹一声,闭了闭眼睛,稳定心神道:“你也看见了,人已死在此处,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
到了此刻,原无哀才终于开口,他皱起眉来提醒道:“师叔,此事已然了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为何还要邀请缥缈主人前往剑阁?”
“了结?”赤霞女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模样,转头看他。
原无哀淡淡道:“不论莫离愁到底是为何杀了此人,如今已盖棺定论,就当他是拔刀相助,是为剑阁铲除一个祸害,本就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有什么问题,也该移交给缥缈主人来定论。我等外人,本就不该多话。”
赤霞女道:“无哀,莫离愁所杀确实是剑阁弟子,也的确是剑阁叛逆,正因如此,才不可了结。”
这句话令原无哀顿时会意过来,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意识到赤霞女不是想杀莫离愁,是想救他,她从来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在不知道的时候没有,在知道之后更不可能有。
因此不能了结。
“可是师叔!”原无哀再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赤霞女想救莫离愁比想杀莫离愁更可怕,惊骇道,“此事关系重大,倘若一意孤行,只怕剑阁与缥缈峰之间……”
莫离愁为剑阁除去一害,固然令人感激,可是谁知晓对方是在打什么主意,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且此举说不准会激怒缥缈主人,自己门下的弟子为其他宗门尽心尽力,迁怒到剑阁头上也犹未可知。
现在赤霞师叔还要强行将莫离愁带回剑阁——
原无哀简直都要崩溃了。
狄桐见他神情激动,立刻一把抱住道:“无哀,你别急啊,先听赤霞师叔说说看,她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原无哀都快要抓狂了,无奈挣不开狄桐的手,只能认命地挂在狄桐手上。
赤霞女只是坐着安抚受惊的玄斗,平淡道:“原无哀,同辈之中你最受器重,许多长老对你很是信服,这是你的本事。我知晓,你对我平日言行颇有微词,不光是你,还有其他长老与许许多多的弟子,只是不敢明说,是吗?”
原无哀道:“弟子不敢。”
“不敢?”赤霞女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一心一意为了剑阁好,想要顾全它的脸面,想要顾全它的声誉,想要顾全大局,所以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做,是不是?”
原无哀一时无言。
“无论剑阁出了什么事,旁人只是猜测谣传,可我倘若说了,就难免就落人口实了。”赤霞女淡淡道,“也许剑阁不会犯错,可是剑阁之中的人会犯错,你我乃至崔嵬,没有人敢说自己不会犯错,比犯错更可怕的是,就是想要掩盖错误。”
“剑阁建立最初是为了降妖除魔,济世救人,不知怎么,后来就变成了顾全剑阁的脸面,维护剑阁的名声。”赤霞女松开玄斗,探身往棺材里瞧了瞧那尸体的脸面,平静道,“他死前仍带着剑阁弟子的脸面,我也为了他险些杀了莫离愁,奇哉怪也,我也不知晓为什么,有一日剑阁弟子在我心里就成了实打实的好人,变得不可杀了。”
“想来许多人受害,正是因为他们也相信剑阁弟子都是好人。”
原无哀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赤霞师叔,慎言。”
“你是将剑阁当做什么地方了?它本是为世间公理正义而建,如今却也渐渐的不止这些了,是吗?”赤霞女一双金瞳望着他,灿灿令人目眩,她微微笑起来,如同看待一个不懂事的顽固孩童般,既有些许怜惜,又实感好笑,“无哀,我与你不同,你全心全意为了剑阁着想,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只是——”赤霞女轻声道,“我入剑阁,并不是为了剑阁的颜面,而是为了抑恶扬善。”
“所以,莫离愁要是为了私欲随手杀人,我理应要个结果;倘若他是一心保护我,我自然也要保护他,因此还没有了结。”
“我这样说,足够明白了吗?”
原无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你现在有话要告诉我了吗?”
于观真带着莫离愁走到门外来,他对原主人这几个徒弟并没有什么感情,一路上忙着治自己的伤已是不易,更别提这些弟子各个巴不得他早点归西,实在抽不出更多空做普度世人的圣贤。
要是有可能,于观真本希望双方能安于现状,最好是维持起码的表面师徒,不过现在来看,事情早就从白鹤生开始脱轨了。
莫离愁沉默片刻,并不去看于观真,过了许久才道:“弟子无话可说。”
这叫于观真思索了片刻,他淡淡道:“即便你不肯多说,我也猜得到。你杀那人是想报答崔嵬的恩情,方才在大堂里已讲得足够清楚明白,你如今仍旧负隅顽抗,想来这其中并不止你与崔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