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聆听片刻,只觉对方似是有感而发,口吻说来轻松,却难□□露出萧索之意。
他叹息一声,倒不为大巫祝,这个人如此强大冷酷,他们都不过是这人手中的棋子,又哪来的好心去同情悲悯,只是因大巫祝想到了崔嵬。那个人不知在世上孜孜不倦走了多久,见了多少人,知晓了多少事,方能生出那样一颗纤尘不染的琉璃心。
拿于观真自己来讲,离开自己熟悉的世界,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成了一个自己都不知晓的大恶人。
他从没有将这当做一件好事,然而与崔嵬相遇之后,却慢慢改变了这种想法,见识到更广袤的天地,面对更多不同的人与事,得到许多在现代不可能拥有的经历。
倘若仍然是原本平凡无奇的自己,那么崔嵬这样完美的人恐怕终生都是屏幕上的新闻,纸张里动人心弦的一段文字,天边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任何妄想。
正因这场荒谬无比的意外,这个使人烦恼的身份,他方才短暂地从平庸之中脱出身来,令这轮明月向他奔来。
本应当……满足才是。
凡人肖想仙人,本就是痴心妄想,就如同粉丝不会抱着结婚的念头去仰望偶像,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似无比贴近,实则咫尺天涯。
于观真深吸一口气,他总不好在大巫祝面前发泄苦闷,便很快想起那个叫做槐庚的黑衣祭司提起大巫祝时憧憬无比的模样,下意识问道:“你说过九神之间会互相吞噬,那么每一任大巫祝也是如此?槐庚……是下一代大巫祝吧。”
“不错。”
大巫祝有些讶异他怎么问起此事,却仍是点了点头。
“被吞噬了神血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大巫祝淡淡道:“会死。大巫祝的继承可不是你我这般些许神血的转换,而是全身。”
“……对他而言,你给予的结局未免过于残忍了。”于观真喃喃道,“短暂得到却又立刻失去……甚至都算不上得到。他虽不如玄素子那般是你的朋友,但是一片赤诚,你对他当真毫无半点感情?”
大巫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于观真,问道:“你是在说槐庚,还是在说自己对崔嵬的心意。”
这一声犹如石破天惊,骇得沉浸在思绪里的于观真顿时回过神来,他愕然地看向大巫祝,一时间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么说。”于观真的脸色发白,他这会儿的脸色要比受伤的大巫祝更难看了,脑海里飞快想过几个不利的可能,很快又苦笑起来,彻底放松下来,“罢了,我何必狡辩,不错,然而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之前曾与灵夫人小住过一段时日,她问我一路走来,可知道如何抉择才最令人快乐。我便同她说,固然怀念年少天真的时刻,全无忧虑,然而并不愿意回到那时候去,做个全然无知糊涂的年轻人。”
于观真只管自己倾诉:“我来此方才发现,自己曾经面临的种种窘境,与此刻的困境全然不值得一提,然而这遭遇叫我与崔嵬结识,要是当年,恐怕我与他根本没有这样的缘分。本当如此就该满足,只是……我要是得不到,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呢。”
可要是永远见不到,又更不甘心起来。
他顿时觉得喉咙干渴。
世界上的事、经历,为什么总是如此又令人快乐,又令人痛苦呢。
“人的贪欲竟是如此无休无止,对凡人来讲,强大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修士便已十分了不起。然而我拥有了这样主宰自己乃至他人命运的力量,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快活的,纵然强如大巫祝你,不仍心存怨恨。”
“不错。”大巫祝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幼时被挑选成为大巫祝,那时年少,看到珍馐华服,便无限欢喜,又一时间得到了祭司们苦修一生都难以拥有的神力,更感惶恐不安,犹如盗窃他人财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