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缥缈主人恶行累累,谁知他如今对崔嵬又存有什么心思,纵然他改过,他改过了……便可以遗忘他曾经做过什么事吗?更别说他从未说过要改,不过是崔嵬一厢情愿救他,那是崔嵬的承诺,又不是我的。
可是我,可是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这扇门就在此处,方觉始深知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在这房间里待上一时半刻,佯装施救,实则看看人活时心脉走向,如此缥缈主人气绝身亡后,不单单可以多长点见识,即便崔嵬来看,至多只当回天乏术,想来不会责备他。
谁也不会责备他。
大巫祝似笑非笑的眼眸又掠过医者的心头,他听着于观真的呼吸逐渐弱下去,凝神细思,手微微抚向额头。
那两扇门正安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被开启。
……
神殿里很暗。
九神柱扭曲的面孔更增添这些许光明下的可怖,崔嵬只好避开不看,无尽的黑暗总能带给人难以捉摸的恐惧,崔嵬不知自己要等多久,在这样的昏暗之中,时辰都已无流动的意义。
崔嵬并不畏惧任何事,不要说九神,便是大巫祝,乃至整个苗疆,他都无所畏惧,并非是能够抗衡,而是人生来不过待死,正如花开绽放等待凋零。人若悍不畏死,便能做到许多别人不敢做的事,崔嵬这一生都在如此,他修身养性,不畏生死,然而他站在这阴惨惨的昏暗之中,心中却倏然涌起莫名的忧虑与害怕。
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在害怕什么,又在忧虑什么,似是冥冥之中,他已预感到命中注定的一些改变。
大巫祝就在此刻倏然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四周的黑幕粘稠地接续在他长长的衣摆后,与他无形地连在一起,看起来心情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你的刀练得如何了?”大巫祝问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进了黑暗之中,声音犹如湖面的涟漪,轻柔回荡,又片刻歇止,“峥嵘剑的确峥嵘,藏锋刀倒也确实藏锋,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曾听说你用过刀。”
崔嵬淡淡道:“尚可,我既答应缥缈主人不再用剑,自不会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大巫祝端出一壶美酒,那酒壶身细嘴长,倒出酒液时潺潺动听,他端着杯子嘲弄道,“只因你是举世无双的奇才,方能对我说出这么傲慢任性的话来。寻常人练剑数十载,一朝被封,必然一蹶不振,需时运心性方才跨越如此困境,你丢弃峥嵘剑后,立刻就拾起了藏锋刀,你对自己所学全无眷恋,刀剑不过是你趁手的工具罢了。”
崔嵬平静道:“是大巫祝谬赞。”
“谬赞吗?”大巫祝啜饮着美酒,他沉吟片刻,忽然歪了歪头道,“世人寻求成仙得道,不是为了长生,便是为了不死,乃至名利权位,所追求的一切,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追逐力量,从武力,到灵力,再到各种各样的手段。”
“而你不同。”大巫祝淡淡道,“你甚至与玄素子都不同,他待众生一心,视苦难欢愉为一体,善有时候会导致恶,恶未必不能生出善。他花耗许多年方才领悟的这个道理,你却早已一清二楚,然而你至今都没有成仙,为什么呢?”
崔嵬绷紧了脸:“是我修行不足,大巫祝不该早已明白吗?”
“修行不足。”大巫祝满怀恶意地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听起来简直是嘲笑,“你希望那人生或是死?”
“我自然希望他生。”崔嵬冷冷地回答道,“倘若大巫祝无能,他死不过是命中注定。”
大巫祝对这样的不敬没有什么怒火,反而大笑起来,他突然有些累了一般,慢慢地喘起气来,又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你何必对我这么戒备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出手杀你?你确实令我恼怒生气,只不过当初的事,我已经惩罚过你了,如今更是一点都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