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拍婚纱照时,小心翼翼不敢偎在他肩膀的女孩。那个领结婚证时,跟他牵手都会汗津津的女孩。她在他身侧待过的每一天,好像都有迹可循。甚至,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场景。也是一场瓢泼大雨,晦暗不明的雨夜中,有一个女生背着双肩包站在公交站台下躲雨,但华政北门外的公交站台是坏的,所以她只能用手遮住头顶。从北门出来那一刻,他就看到她淋湿了半个肩膀。半边头发也湿漉漉的,有些可怜。沈岁和倒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只是那天恰好动了恻隐之心。他原本只打算到马路对面买个夜宵,但不知觉竟走到了公交站牌底下,他黑色的大伞跟雨夜融在一起也恰到好处。他的伞往女生那边偏移,自己的肩膀露了半个在外面。他假装自己在等公交,目不斜视。不过眼角余光瞟到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鹿眼,水灵灵、湿漉漉,还蛮惊艳的,但沈岁和并没多看。对于感情之事,他向来避之不及。如果不是看天色太晚,这里又空无一人,他应当是不会过来的。隔了会儿,有一趟公交车来,他把伞直接近乎强硬地塞给了女孩,尔后自己奔跑着上了公交车。他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女孩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多久的呆。也不知道女孩因为他这一把伞,搭上了自己的十一年。回忆在脑海里无限翻滚。沈岁和不止忆起了那个大雨滂沱夜晚里的那把伞、那双澄澈的鹿眼,还忆起了另一个雨夜。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那天华政的操场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又黯淡,像极了他的人生。因为那天是外公的葬礼,他刚跟着曾雪仪回到曾家不久,在葬礼上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议论,闲话入耳,比事实还要残酷百倍。他只是个跟着曾雪仪回来分家产的白眼狼。只是个情绪淡漠的冷血动物。只是……一句又一句,他无法争辩。刚刚二十出头的他一向自立自强惯了,根本受不得那些话。但那是外公的葬礼啊,他偏生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忍着所有的情绪回了学校。当晚的雨下得极大。他近乎自虐在走,尔后开始跑,只想让自己跑得累了乏了,然后忘掉那些人说的话。空荡寂寥的操场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净的小白鞋落入他的视野里,尔后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朝他伸过去,给他递了一把伞。那双手柔弱无骨,在暗夜里也白得发光。可那夜的沈岁和,并不想看到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在雨夜中消化掉自己所有的坏情绪。于是他看都没看,直接把伞扔在了地上,甚至他怒声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他无暇顾及那个人是什么心情,兀自跑远。只是在跑来第二圈时恰好跟女孩打了个照面。雨水模糊着他的视线,但他仍旧看到了那双澄澈的鹿眼。这两段记忆里的鹿眼皆跟风铃轻响的那个下午江攸宁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重合。沈岁和想,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吗?那会儿的江攸宁好像还没长开,但气质跟如今是像的。她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是他没认出她来。他向来很少去记生活中的琐事,再加上那一次车祸,大部分记忆是复原了,但一些琐碎的事情跟平常擦肩而过的人基本上都忘记了。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但没想到在那些不重要的片段里,他遗忘了重要的江攸宁。临近死亡,他才把一切都想起来。但是都迟了。他跟江攸宁,注定有缘无分。只希望她日后能遇到一个爱她、尊重她,脾气温和,能够包容她一切的人,当然,这个人还得喜欢漫漫,对漫漫好。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的好好去爱江攸宁。对的,是爱。他是爱江攸宁。比爱漫漫还爱。只是他太抗拒爱这个词了,也太抗拒这种感情了。曾雪仪爱沈立,爱到面目全非,爱到疯狂偏执,这种爱是畸形的,是让他感到害怕的。他怕他爱上江攸宁,就会变成第二个曾雪仪。变成了固执己见又偏执的疯子。人的身体在放空状态时,思绪总是容易飘散。从空间到时间,每个维度都要拉一遍。尤其是将死之时,总爱回顾自己这一生。但沈岁和觉得,他这一生除了江攸宁,好像没什么能回顾的。其余的回顾起来,都太苦了。江攸宁是他苦涩生活里,唯一的那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