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轻晃,看不清车里的到底是谁。但不管到底是谁,是真是假,即便不是公子,也定然是兰台顶尖的高手。又不是贩夫皂隶,闾阎布衣,不是披着狗皮扮成枨枨就能轻易掏人心肝儿的。小七心头突突狂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章法。她听见谢玉低道,“不动。”是!不动!不要动!不要再自作主张!见楚人的手还按着刀柄,她恨不得从小洞伸出簪子去戳他挠他,恨不得大声警告他,“谢玉不让动,你就不要动!你不知道要听大泽君的吩咐吗!”那人虽跃跃欲试,但到底听命垂下了手。好,听谢玉的,听谢玉的不会有错。盘马的将军持大刀围了魏国的车驾,就在魏国的车队和匣柜之外巡视检查。透过洞口能看见魏使几人躬身立于王青盖车之外,为首的是平明时分见过的公孙伯远,此时正拱手朝车里的人恭谨拜道,“拜见大公子。”难道车里的人果真是公子许瞻吗?若是,怎不见他出来。若不是,魏国的良造何必行此大礼。小七胡思乱想着,六神不安,七上八下,可惜洞口太小,她只能在心里切切地祈祷,祈祷车里的人千万不是公子,祈祷计划千万不要败露,祈祷着千万不要于城门大动干戈,也祈祷着千万能重得自由。车旁骑马的大抵是新上任的护卫将军,脸生不认得,现下正按辔盘桓,冷着声道,“蓟城戒严,要例行盘查来往车马,还请魏使见谅。”公孙伯远笑脸相迎,连连点头哈腰,“例行巡查,晓得,晓得!应该的,应该的!”继而转头朝身后的使臣和随从挥手命道,“都退到一旁,请将军们仔细检查!”小七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里,眼见着谢玉的衣袍就在一旁,她抬起手来企图去抓,似个溺水的人企图去抓救命的稻草,然而伸手只碰得到冰冷昏暗的匣柜。心头骇得砰砰乱跳,她想抓住谢玉说,“谢玉,别走,我害怕!”开口时却只有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唤,“谢玉!”她看见谢玉那如青铜一般铸就的手在洞口轻覆,轻道了一声,“不怕。”心中一安,你瞧,谢玉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知道她的惊惶,她的忧悒,知道她过往的不安和当下的骇惧。没有多余的话,只这一句就使她的心安定了下来。他说不怕,她便不怕,她耐心地等着。即便谢玉隐在魏人之中,与魏人一同缓缓往后退去,她也不再怕。看着,等着,没什么了不得的。她切切地看着谢玉,也岌岌地环视着周遭,眼见着那叫公孙伯远的人往这厢笑着瞧了一眼,继而适才车外那将军一夹马肚,竟径直朝她所在的衣箧打马走来,口中喝着,“开箱!把所有的匣柜全都打开!”小七心里咯噔一声,公孙伯远出卖了他们。是了,是了。如今魏燕交好,自三月末魏公子回了国,四个月余两国贸易往来,市粮草易马匹,互通有无,不曾有过嫌隙。这一回来,说不定还有结盟共伐楚国的念头。燕楚国力相当,在这大战在即的紧要关头,谁争取到了魏国,谁就更能胜人一筹。而今魏楚交恶,魏燕两国又蜜里调油,岂会为了楚人再开罪兰台。如此简单的道理,先前心急,竟不曾想到。小七裹在毡毯之中,一颗心骤然狂跳着,浑身紧绷着缩回脑袋,不敢再从小洞里窥望。十指死死抓住了毡毯。忽而“砰”的一声,头顶的箱盖被一劈两半,小七周身被这刀劈箱盖震得发麻,脑袋嗡得一声响,双耳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身上覆着掩身的几张厚毡毯已被那长戟一层层地挑开了。她的双手发着抖,没有想那将军的长戟是不是要刺进她的肌骨之中,只是惶惶然地想着,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姚小七再也走不了了!这离不开的北地,也去不了的南国!忽而那长戟刺来,挑着她裹紧的毡毯往上一扬,整个人登时就被抛去了空中。眼见着那绣满花鸟的大红毡毯在空中掀开,掀出了好看的花样。眼看着那王青盖车金枝秀华,驷马雄壮,鲛纱帷幔在这白露秋霜里飘荡。眼看着城楼上头呼啦啦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虎贲,个个儿张弓搭弦,箭镞直直地对准了楚人。小七悲哀地想到,日时相冲,诸事不宜,今日是个死局啊。天罗地网,不过如此。大红的毡毯已完全在空中张开,她与谢玉一样的男式衣袍在风中鼓荡。继而往下摔去,眼看着楚人已从匣柜之旁抽出大刀,眼看着燕人已上前来团团围住,而谢玉已张开双臂岌岌朝她冲了过来。耳中忽然清明一片,继而周遭杂乱的声响全都齐齐涌来。风声,嘶声,拔刀声,声声入耳。张弓声,拉箭声,马蹄声,声声不断。适才那使戟的将军打马徐行,冷笑连连,“狡诈楚人,还想往哪儿跑?”她被谢玉稳稳地接在了怀中,看见自己猛地撞上了谢玉的伤口,看见他因吃疼兀然皱起了眉头。来不及歉疚,也来不及再想更多,唯有大声地告诉他,“城楼布满了箭!”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已足够大,然而听起来却不过是在嘴边,瓮声瓮气的,也不知谢玉听清了没有。将将落地,谢玉已骤然起身拔剑出鞘,与楚人脊背相靠。他要破釜沉舟,背城一战。他定然听清了,因而他说,“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还说,“纵斧钺加身,亦九死不悔。”(虽千万人,吾往矣,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意为纵然面对千万人阻止,我亦勇往直前):()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