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惦记着回家,他却总说些什么“娶你”“不负你”这样的话。虽一字不提“不走”,却句句都是“不走”。可他捧住她的脸颊时,她那巴掌大的脸蛋便全都在那人手心,她就似个四处游荡的狸奴,竟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似找到了主人。她竟然贪恋被他捧住的滋味。踏踏实实的,安安稳稳的。但她不肯承认,因而一板一眼地提醒,“公子可不要忘记盟约。我若想起来,便是要走的。”那人倒好脾气地应了,说什么,“你听我的,我便什么都依你。”总觉得听起来哪里不对劲,一时却又辨不分明。他说他的,她便说自己的,“我依公子,公子也不该趁火打劫。”那人温和地笑,将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腿畔,“进宫还要小半个时辰,你好好睡一觉。”虽也觉得枕住他十分奇怪,但她一夜不曾安枕,此时卧着亦是难得的舒服。唉,舒舒服服的日子,谁又不想过呢?罢了,罢了,就为那一句“我什么都依你”,她便权且听他的。车轮辚辚往燕王宫稳稳地滚着,十六只马蹄在蓟城大道上踏出参差不齐的声响,王青盖车四方悬着的赤金铃铛在微风里响起清脆好听的叮咚声,而他身上的雪松香清晰可闻。小七枕着那人的腿,阖眸前看见自己的衣袍与那人堆在一起,融成一色,分不出究竟哪处是自己的,亦分不出到底哪处是那人的。适才捧住她的手此时搭上了她的脊背,竟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拍。她亦是十分贪恋被他抚拍的滋味呐。车身微晃,她在轻柔的抚拍里,竟也慢慢睡了过去。隐隐约约好似听见有人呢喃低语,“小七啊,你的家就在兰台。”低低沉沉的声音,仍旧夹着怅然的轻叹,辨不清是真还是梦。可她的家在桃林,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忽而一空,人便沉沉睡去,脑子里全是叫人脸红的胡思乱想。梦见就在这驾马车里,就在一旁的短案上,她被那人欺身压下,被他东冲西突,扫穴擒渠,撞得她晃荡轻吟。这一梦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与之相似的梦全都当头扑来。梦见一处十分松软的卧榻,她被那人压在榻上。压在榻上要她。梦见一辆晃荡不止的逼仄小轺,她在小轺里伏地跪趴。就在小轺要她。梦境十分真实,她甚至能看见小轺外那满天爆裂的烟火。梦见大大的青铜双耳浴缶里袅出白气的兰汤,她被那人拘在兰汤。拘在兰汤要她。梦见一处暗不见天日的暴室,她被那人缚着,锁着。就在暴室要她。那滚热的躯体,灼人的肌肤,骇人的青筋,粗重的喘息,泥泞的薄衫,在梦里也十分的真实。小七想,她得赶紧想起心里的那个人来,再不想起来,只怕就要在那人的温柔攻势里溺亡了。若果真如此,又怎么能对得起心里的那个人呢?但这样的想法在心里并没有停留太久,立时又被新一轮的梦境冲散,冲了个干干净净。全都是叫人春汗淋漓的梦,梦里没有旁人,都是公子许瞻。她被他叫醒的时候,依然还在被梦里的公子许瞻横冲直撞,似豕突狼奔。那人温柔唤她,“小七,就到了。”蓦地醒来,却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但她枕着那人的腿是真,那人身上的雪松香亦是真,她自己鼻尖冒出微微的薄汗也是真。那人犹自抚摸她不够顺滑的脑袋,那温热无一丝瑕疵的长指亦是真。就在适才的每一个梦里,这双手曾握住她的胸脯,覆住她的禁地,也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轻勾描绘。想起那样的梦来,不由得脸红心跳,连抬眼看他都不敢。仓皇坐起,拨开帷帘去看窗外。宫门巍峨,殿高百丈,那屹立不知几百年之久的甬道高高长长不见尽头。小七仰头看天光,那天光之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暗沉沉的重檐庑殿泛着鲜活的光泽。清风徐来,脸上的红晕渐次消退。她想,这真是个暖和的好日子呀!那人在一旁叮嘱着,“父亲母亲若与你说什么,你只管应了。”小七回过头来,她想,她可不是一个满嘴胡言的人。做得到的事自然能应,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应下呢?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她可是一个十分守信的人。因而说道,“我不知他们会说什么,怎么能随便应下。”那人笑道,“你只管应。”那一笑一颦,与梦里的人一模一样。她想,看起来如此端方雅正的人,竟能做出那样的事吗?自然,自然,单从昨夜来看,他不也总是动手动脚,可见人不可貌相。小七道,“公子说什么都依我。”那人笑,“是,但你得先听我的。”要他听的,他才会依她。那他所能依她的,不还是他自己的心意吗?嗬。小七这才回过味儿来,秀眉一蹙,忍不住气鼓鼓地叫道,“公子诓我!”罢了,罢了,他素来是不讲理的,与他讲理一点儿用处也无。她虽气,却知道如何宽慰自己。这么多年吃苦甚多,若不会宽慰自己,哪里还活得下去。那人端正正坐着,那双深邃的凤目郑重地望她,“小七,你最该听的就是我的话。”到底该不该听他的话,她又怎么知道呢?但从她醒来至今,那人护她、敬她、厚待她,何况从也不曾骗过她。那她便听一听他的话,他是燕国未来的君王,依他、顺他、从他才是正道。但既是谈判,她便也要提出自己的条件,譬如说,“我听公子的,但公子也要应我一件事。”:()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