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是常来兰台的。但总在夜里来。因小七与公子的卧房只有一道木纱门相隔,故而静姝来的时候,小七大多知道。譬如这一回,她因防备着那“礼法”,半睡半醒地窝在锦衾里,竖着耳朵不敢深睡,便听得有人推开了外间的木纱门。那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公子,奴来了。”小七被这温柔的声音惊醒,转头透过木纱门凝神往外看去。这里间的木纱门不过轻薄通透的一层,隔着这一层,外头的人影清晰可见。见外室孤灯一盏,那人披着外袍端坐案前,竟似还不曾睡下。那姑娘跪地施了礼,这才掀开带帽的斗篷抬起脸来,“大人与昨日一样,除了入夜去料理北羌的事,仍旧规言矩步,并没有什么异动。”那真是一张与章德公主有几分神似的脸呐,不止如此,就连身段亦有几分相仿,不知章德公主见了静姝又会想些什么呢?小七睡意全消,她想,若生在寻常的人家,似静姝这般温静娴雅女子,陆九卿大抵也很难不喜欢罢?不得正主,有个替身亦是好的,亦能缓解几分相思之苦。只可惜,只可惜这样的姑娘却是个伏在身边的暗桩。那人微微点头,却问起了与素日不一样的话,“他待你好么?”静姝垂眸笑道,“大人待奴很好,从来也不曾苛待,连句不好听的话都没有。”是,陆九卿好似待谁都好,但凡与他交道的,便无人说他一句不好。那人点头,“九卿待人和气,一向如此。”片刻又问,“可侍奉过了?”静姝依旧垂着眸子,此时微微摇头,“大人很忙,不曾碰过奴。”那人背对着木纱门,小七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想必他依旧是一副寂然自若的模样,开口时颇是不以为意,“他有什么可忙的。”静姝低下头去,“大人知道奴是什么人,出入皆带奴随马车侍奉。奴见大人操心的皆是国事,除了公子吩咐去别处办事,大人也只来兰台,不曾去过别的地方,私底下也不曾与魏人羌人有过来往。就连母亲生病,他亦不再回去。”那人淡淡应了一声,又问,“他可有过别的姬妾?”“亦是没有的。”“公主回燕国,他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静姝凝神细思,兀然摇了摇头,“大人依旧与从前一样,没有提过一次公主,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连声叹气都没有的。”那人闻言笑了一声,“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你说,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么?”静姝大抵不知到底该如何回话,好一会儿才伏地磕了头,“是奴无用,请公子责罚。”那人起了身,微曳的烛光将他颀长的身子在木纱门上映出了高高大大的影子,“没有破绽的,才是最该提防的。”是,是人便要有短处弱处错处,这世上岂有人半分的破绽也无。这大抵也是裴孝廉这样的莽夫何故屡屡犯错,依旧能留在那人身边的缘故罢。若没有破绽,必是避影敛迹,小心地隐藏了。到底隐藏了什么,为了什么而隐藏,最终想要干什么,这就是细作要去查明白的事。能被公子许瞻选中又在宫中悉心培养过的,静姝必也是个聪明人,此时她复又伏地跪拜,“奴明白了。”继而那道纤细的身影戴上兜帽起了身,“奴出来久了,怕大人起疑,这便拜别公子了。”临出门前,忽又听那人问道,“静姝,你可记得细作最忌讳什么?”静姝垂着眸子,“奴是公子的人,不会爱上陆大人。”你瞧,这便是细作的悲剧,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于另一人,唯有心是万万不能的。木纱门开了又关,静姝轻细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小七卷在锦衾里许久都不能合眼,眼睁睁地看着窗外天光已白,蓟城人家的鸡鸣狗吠依稀可闻,带得西林苑的猎犬也无端吠叫起来,人却再也睡不着了。昏昏沉沉的又不知过去多久,听见内室的木纱门轻轻一开,小七一激灵,立时清醒过来,便是背着身子,依旧知道是那人来了。那人的脚步亦是轻的,就在榻旁坐下,并不曾惊扰她,也没有说什么话。她不知那人坐在一旁到底在想什么,但全身紧绷戒备着,竟将额头绷出了一层薄汗来。好一会儿过去,倏然额头一凉,那似象牙雕铸般的手竟在她的汗珠上轻轻地一抹。啊,她那两排长睫抑制不住地翕动着,愈是装睡,愈是生怕被那人瞧出来,因而愈发地闭紧了双眼。啊,愈是闭紧了双眼,那两排长睫愈是抑制不住地翕动起来。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脖颈耳畔竟突地一红。她自以为十分聪明,这些小把戏却早落在了那人眼里。你听那人说什么,“你把自己包成这样,好像个饼饵。”小七脸颊腾得一红,可不是,可不是像个饼饵。,!木兰暗纹的银白锦衾将她裹着,她偏生又蜷着身子,可不就像一个饼饵吗?索性也不再装,似只蝉蛹一样蛄蛹着坐起身来,凶巴巴道,“公子才像饼饵!”不,你瞧他一身张扬的绯色,那他还似一匹红棕棕的汗血宝马呢!见那人眉眼含笑,目光温柔,并不与她计较到底谁像饼饵这件事,他说,“小七,我带你进宫去见父亲母亲吧。”那人好好说话,她自然也要好好说话,因而问道,“进宫干什么?”那人笑道,“父亲与母亲都想见一见你。”小七原以为自己是见不得人的,不曾想燕宫那两位至尊至贵的人竟要召见,可她又有什么好见的呢?她不知道,但心里微微一动,不由地又问,“见我干什么?”那人捧住她的脸颊,俯首抵住了她的额头,温声道,“他们很:()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