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天色已暗,庭院的长廊燃起了宫灯,红红的灯笼在窗子上映出一块块圆圆的红晕。小七已等了许久,总等不到大表哥来。她想,大表哥不是一个食言的人,公子呢?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一个食言的人,公子说大表哥入夜便来,如今已入夜,大表哥却没有来。她不诓骗公子,公子却要诓骗她吗?心猿意马的,便行坐不安。脑袋上顶着大包的槿娘和不会说话的哑婆子一前一后地端来晚膳,她没有心思去吃,又嫌槿娘话多,便将木纱门掩得紧紧的,连人进都不许进来。槿娘便隔着门哄她,“公子说会来,大表哥便总会来的!你呀,你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呀!”槿娘哄她的时候总像在哄小孩子,她今年好似已经十六七岁了,怎会还是小孩子呢?她若不理会,槿娘便凑在门外继续劝,“小祖宗,你先填饱肚子,我去外头等着,我跑得快,若大表哥来了,我就跑回来告诉你,好不好?”小七怕人,成日只躲在茶室里头,自己是万万不敢出门的,有人去外头替她等,总比她自己干巴巴等着要好,于是这才点了头。心不在焉地喝了小半碗鱼肉羹,又草草地吃了一块炙牛肉,两口苋菜,哑婆子见她进膳心里欢喜,又比比划划地指着饼饵要她吃,她不愿辜负哑婆子的好意,便也吃了一只饼饵,一咬咬出一口鲜香的汤汁。喏,是荠菜猪肉馅儿的。你知道,魏国冬春的荠菜最是鲜美呐!小七心想,吃了荠菜肉馅儿的饵饼,大表哥就一定会来,必是如此。哑婆子侍奉她吃饱了,又端来浓茶盥漱,不敢留下来扰她,很快便迈着细碎的小步子,端着托盘踩雪离开了。她一次次将窗子推开细缝去看,庭院却静得什么人都没有。唯听见朱玉楼里传出嘹亮好听的北地牧歌,也响起悠长杳远的胡笳声,昭示着兰台公子依旧留在了朱玉楼。(胡笳早在距今两千多年的汉朝就已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因而首次出现的时间应当更早。东汉蔡文姬曾作“胡笳十八拍”,用的便是这种乐器。)等着等着心便静了下去,她也不再强求,慢慢掩紧了窗子,就抱着小狸奴在炉子边默然坐着。没什么,小七。没什么,你总会回家的,不过是早一天还是晚一天罢了。她这样劝慰自己。羌地的牧歌可真好听呀,胡笳声也十分好听,她安静地待在茶室里,与朱玉楼里的公子一起听。一边听,一边等,便不觉得等得太久。又不知过了多久,朱玉楼的牧歌与胡笳已经停了,忽闻有细碎的脚步声跑来,“小七!来了来了!大表哥来了!”小七蓦地起身丢下小狸奴,推开木纱门便往外室奔去。雪依旧在下,长廊下的宫灯又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她最熟悉的人正穿过长廊,穿过庭院,踩着青石板,朝着茶室一步步走来。公子没有骗她,大表哥真的来了。这是唯一一个能带她回家的人罢?怎么身后竟跟着五六个虎贲军呐?她扶着门阑,那受过伤的指腹便也就暴露在寒凉凉的门阑上。(门阑,即门框。《史记·楚世家》中便提到了门阑的说法,“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那人见了她,忙在雪里疾走几步,而挎刀的虎贲军就在廊下停了下来。那人叫她,“小七!”茶室暖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他依旧是旧时的模样。哦,不,他也清减了不少。他与公子一样眉心不展,他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呢?小七不知道,但见了亲人心里当真是欢喜的。安心乐意地冲着他笑,就好似从前一直等他归营一般,“大表哥怎么才来?”那人已登上木廊,拉住她的手便进了茶室,一把拉上了木纱门,旋即将她揽在怀里,“小七!”小七不明白,为何唤起“小七”二字的时候,大表哥与公子都是一样的心碎神伤呐?他在雪里到底走了多久呀,周身的肌骨都泛着透心的凉,凉得她都连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他抱得可真紧呀,那强有力的手臂几乎要把她的身子都勒进他的躯体里。他怃然叹着,抚弄着她毛躁的乌发,“小七,是大表哥错了。”她不解,不解便要问,“大表哥错了什么?”那人握住她纤细的手,在那包扎着布帛的指尖上翻来覆去地摩挲,却好一会儿都不能答话。她心里微微一松,你瞧,大表哥并没有嫌弃这个千疮百孔的姚小七。她抱着十二分的希望仰头问他,“大表哥,你会带小七回家吗?”:()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