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这“恶心”二字击得丢盔卸甲。他把她身子的异样看得一清二楚,便以为她在沈宴初面前也是如此。如今与魏昭平三年冬第一次见他的情形多像呀。她第一次进他的中军大帐时蓬头垢面,冻得鼻尖通红,粗糙的袍子被马鞭抽得露出了内里絮着的棉花,小棉靴底沾染的雪泥在炉子的烘烤下化出一滩黑水。那时他轻嗤,“你可知自己多脏。”那时的小七的确是肮脏,卑贱,粗鄙。可今日呢?今日陆九卿要她兰汤沐浴,她便兰汤沐浴。陆九卿要她穿戴得干干净净,她便也穿戴得干干净净的。她想,陆九卿是最了解许瞻的人,他说的话必定没有错。她洗得干干净净,也穿得干干净净,即便这大半日过去了,她依旧能闻见自己身上还有着隐隐的兰草味。可他却仍旧嫌她肮脏,嫌她恶心。怎么不嫌弃呢?你瞧,从一进帐到现在,他并没有碰过她。唯一触碰她的,不过是一支狼毫笔。小七喉间发苦,眼泪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当真是如芒在背。她强忍着泪,低低地垂头,极力压着声音里抖颤的哭腔,“奴去帐外侍奉,公子有事再叫奴。”烛花摇影,映得那人神色不定,他慢条斯理的,“不急。”继而冲帐外命道,“召裴孝廉来。”门外的侍卫闻声应了。小七恍然失神,眼泪断珠似的往下掉。她想,方才帐内发生的一切,说过的每一句话,帐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至此,他压抑了许久的声音才陡得凌厉起来,“这副轻贱浮荡的模样,要人都来看一看么!”她骇得一激灵,惊惶狼狈地拉起衣袍穿裹严实。不久听见脚步声近,裴孝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公子,末将来了。”身旁那人道,“进宫寻个老道的嬷嬷。”裴孝廉问,“公子要能干什么的嬷嬷?”那人神情冷肃,“能验身的。”裴孝廉高声应了,“末将这就进宫。”脚步声去。小七脑中轰然一白。她轻声问道,“公子要验什么?”“验你的身子。”那人薄唇微抿,言语清冷,“可有过别人。”小七瑟然打了一个冷噤。她暗暗咬唇,真想弃甲而逃啊!这十日她曾想过许多,想过回兰台之后可能会有的种种处境。她想过沈淑人与阿拉珠必会处处为难,也想过公子也许仍会要她再生一个孩子。她甚至想,若公子仍要,她也会给。她的身子只有过一人,好似也一直在为他守着。这是魏人几百年来的风俗教化,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她守着自己的身子,也遵循着魏人的教化。但没有想过见公子的第一夜,他竟要外人来验她的身。小七兀自出着神,听主座上的人又道,“押到一旁帐子里候着。”旋即进来两个带刀侍卫,一左一右要来拿她。恍恍然起了身,那棉袍之下的躯体冷得不成样子,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却透着内里的决绝,“奴自己走。”她说了自己走,侍卫竟然没有再拿。怔怔然向外去,头晕目眩,一双腿如灌了铅,才至大帐正中便一头栽了下去。这一摔,人又清醒了几分,不等他们来拿,她自己爬了起来。她挺直了腰身。如论何时,哪怕赴死,她都要给自己争口气,也要给自己挣脸面。方才的折辱仿佛不曾发生,小七双手交握袖中,端然往帐外走去。夜色无涯,漫天的风雪扑面而来,她反倒不觉得冷了。帐外已有人候着引她往一旁的小帐子里走,她便在那方寸之地坦然等着。心里那两个人此时又蹦了出来,一人问,“小七,你可后悔来这里?”另一人许久不言。一人兀然叹道,“真不该来。”另一人宽慰道,“验身便验身,你没有做过的事,怕什么。”原先那人愁眉不展,“可进宫的人是裴孝廉呀!”另一人心里陡然发毛,片刻道,“是他又怎样?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贿赂嬷嬷,欺瞒公子。”原先那人怅然不语。另一人便笑了,“就算当真与大表哥不清白了,又能怎么样?小七,怕什么,公子能把你怎么样?大不了杀了,卖了,送人了,你不也就解脱了吗?”原先那人释然点头,“是,若这样想,那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人虽神色自若地等着,不叫人看出一丝的惊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局蹐难安。直到辚辚车轮打破了蓟城大营夜里的宁静,听着两三人下了马车,大约先去了中军大帐回禀,继而前前后后地朝着这小帐子疾来。细细碎碎的脚步踩在青石板上,踩得小七心惊肉跳。片刻帐门一掀,进来两个老嬷嬷,提着风灯,满脸凶相,开口说话也是阴阳怪气,“老奴奉命来给姑娘验身,得罪了。”小七头皮发麻,她的担忧没有错,裴孝廉带来的能是什么好人啊。话音一落,那两个婆子便撸起袍袖上前来,风灯就置在腿旁,发出刺目的亮光。一个将她按在地上,双手如钳。一个掀开她的袍子,扒了她的亵裤。摸其乳。探其秘。闻其味。察其肤。她们好似与她有仇,十分粗暴,一根手指就叫她疼出了一头冷汗。小七不知道验身是这么个验法。她闭紧双目暗暗咬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小七不怕,不怕。”她忍着疼宽慰自己,“来日总会去江南。”验身那嬷嬷冷笑不已,与钳人那嬷嬷说,“早就不是处子了。”小七心想,她跟过公子许瞻数月,怎会还是处子。但验身那嬷嬷又开了口,满是嫌恶鄙夷,“不知跟过几个了。”小七心里咯噔一下。嵌人那嬷嬷“呸”了一声,低低骂道,“娼妇。”那两人说完便净了手,提起风灯嘀咕着走了。小七不知道那两个老嬷嬷到底去中军大帐禀了什么。身下火辣辣的疼。她茫茫然地起了身,怔怔然将衣袍穿戴齐整。她知道自己完了。:()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