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雪声马蹄声交织一处,实在杂乱,他没有听见。颠簸的马背令她头昏腹痛。这接连数日的南行皆有马车可乘,除了处处受他管束,从不曾有什么不适。他管教她,但也将她护得很好。她便以为自己这具孱弱多伤的身子已经好了,因而总想逃去、远离,去桃林过什么自在的余生。可她大抵是哪儿都去不了。身下忽地一热,有什么涌了出来。那是血。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大约无人比她更清楚。自辕门一摔,她曾流过数不清也量不完的血。但彼时的血与此时的血不同。她藏身雪松时曾有过这样一回,而今距离小产也不过只有一月的工夫。她知道那是血。她捂住疼痛的小腹,紧紧抓住沈宴初的手,低低叫道,“大表哥!”那人闻声勒住了马,他的手因在雪中拽着缰绳时久因而冰凉入骨。嘶鸣一声高高扬起了前蹄,溅起的雪雾扑得他满脸都是。他将她揽紧,问道,“小七,怎么了?”她的声音几乎要被另几匹马的嘶鸣掩住,她白着一张脸,“大表哥,我好疼。”沈宴初驻马四顾,此处正在荒野,不见人烟,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了。夏侯承的高声被北风吹散几分,“公子,此处无法防守,不能停下!”是了,久在军中打仗的人自然知道,但若此时有人追来,是连一点防守之地都没有的。无异于敞开腹背请人射杀。夏侯承知道,沈宴初又怎会不知道。但他仍旧停了下来。他朝着十丈远的古树缓缓打马走去,行至树下,将小七稳稳抱了下来,大氅撑开,为她挡住了风雪。夏侯承的马在胯下连连打着转儿,又劝,“公子,只怕有追兵要来!”那人没有理会,冷声命道,“解了你的大氅。”夏侯承愣怔片刻,仍是听命滚鞍下马,脱下大氅在地上铺了开来。沈宴初就势将小七放了上去,又朝左右吩咐,“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家,再去寻个赤脚郎中。”有三人应声打马岌岌奔去,其余人留在四围哨守。天光已明,能看出这株古树孤零零地立在这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年头了,伞一般的树冠早就在风里落尽了木叶,此时枝桠全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这周遭皑皑,天地壮阔,十里开外都是一大片的白,想要找个人家大抵很难。他把自己的大氅亦解下来裹住了她,但她仍旧蜷在地上浑身发抖。风大雪急,是太冷了,也太疼了。他连人带大氅一同抱进了怀里,两张冰凉的脸贴在一起,立时生了丝丝暖意,他眉心蹙着,声有怜惜,“小七,回了魏宫,什么都会好的。”大表哥的怀抱亦是宽厚暖和。她想,也许是罢。去哪儿都好。旦要有一间暖和的屋子,不必太大,有一张卧榻便够。她要躺在软和的茵褥上,裹紧厚厚的鹅毛被,要把炉子填满兽金炭,她想在那样一间暖和到淌汗的屋子里好好地睡一觉。她在沈宴初的怀里渐渐失了意识,嘴里还在喃喃叫着什么,也许是在叫大表哥,也许是在叫公子,也许是在叫早就故去的父亲。她不知道,也渐渐听不清。抑或什么都没有叫,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醒来的时候已在一间木屋子里了,一看便知是猎户偶尔进山落脚的地方,没有炉子,但炭盆里烧着柴火,倒是暖和。沈宴初坐在一旁,夏侯承正在灶台上煮着汤药,除了汤药还烤着什么肉,草药的苦味和烤肉的焦香把这狭小的木屋里斥得满满的。其余人大概在外头哨守,没有看见人影。见她醒来,沈宴初温声道,“醒了。”小七点点头,开口时声音沙哑,“大表哥”他迟迟没再说话,她便也默着。不久夏侯承端来汤药,放在一旁,便也径自垂头退去了门外。屋里一时只有他们二人,沈宴初搀她起了身,“饮了汤药,就好了。”小七依言饮下了汤药。汤药热,他为她吹温。他惯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从前是,如今竟亦是。“他待你好吗?”虽没有提名讳,但小七知道沈宴初问的是许瞻。可这却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抑或说,公子许瞻便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很难用一个“好”或“不好”来定义他。至于待她,也很难用一句话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那便随口答了一句,“好。”答完便知道,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个“不好”。他平和的声音下隐着几分隐隐的不平,“若待你好,又怎会如此糟践你的身子。”小七的眼眶蓦地一红。糟践二字便似一把利剑狠狠地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亦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知道许瞻待她的不好远远大过了好,但还从未想过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是“糟践”。是糟践吗?她问自己。自庄王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她趁夜往扶风报信,怎么不是糟践。在青瓦楼的日日夜夜她已是连想都不敢再去回想了。身旁的人又问,“小七,你疼吗?”小七恍然失神。“他在你身上烙印的时候,你疼吗?”疼。“他笞打你的时候,你疼吗?”疼。可她一句也不敢承认。沈宴初的声音止不住地严厉了起来,“你这身子,怎么能要孩子!”小七鼻尖酸涩,大表哥什么都知道了。他都知道她这样的身子不能要孩子,但在雪岭驿站,兰台那人还是要她生个孩子。他分明没有说许瞻一个“不好”,却处处都是他的“不好”。许瞻曾在她身上做的一切,全都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好像只有疼。:()燕宫杀,公子他日日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