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荡起回声,“殷陈,你可有何想说的?”
此情此景,让她恍然回到了乞巧那夜的椒房殿,她无力再辩,原本低垂的眼眸抬起,定定望向上首。
屋中灯火通明,帝王身着黑色常服,威仪肃然,目光锋锐。
这样的目光,叫人心神都为之一震。
而少女却无丝毫畏惧,目光清明,澄澈,与刘彻的目光相接,无形之中,似有什么在迅速蔓延开来。
刘彻看着她,仿佛看到数年前的陈阿娇跪在宣室殿中,头颅高昂,语气不卑不亢,“为皇后,妾身骄纵跋扈,挥霍无度,不配为皇后;为君妇,妾身无才无德,忮忌成性,无以为君妇。与君相看两厌,徒增忌恨,妾身愿自请出宫,与君长诀。”
如今,她与他的女儿,十五岁的少女跪在殿下,依旧用这般目光直视他,仿佛能望透他。
那尖锐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控诉。
殷陈眼眸松动,再度行大礼,“奴,无话可辨。”
李姝遽然看向她,愤恨的目光将她凌迟千万遍,“你为何要害我阿姊?你说,我阿姊有何处对不住你?你这毒妇……”
刘彻打断李姝声嘶力竭地发问,挥袖,“先将此女带到永巷狱。”
殿外候着的黄门小碎步进殿来,将她带走。
殷陈走出合欢殿殿门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去病。
霍去病看到她裙裾上大片褐红的痕迹,恍惚回到了六月的廷尉狱。
她的身边,似乎总是萦绕着血色。
洒金般的夕阳铺陈于巍峨宫阙之上,二人相向而行的这条路,森森阴冷。
殷陈被夹在宫人之间,手上没有被戴上镣铐,却似被无形的手牢牢锁住,她有些看不清霍去病面上的神情,幸好,她在一步步走近他。
终于,在距离仅有一丈距离时,她看清了他的神色,看到一向冷淡的少年眼中的惶惶。
他的眼神叫殷陈心神被霎时敲回了原位,他从来自信,倨傲,不会露出这般茫然的神情。
她勉力勾起唇角,朝他微笑。
二人始终目光相接,谁也没有回避。
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如旧,眸子微弯。
她一步步靠近他,嗅到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沉水香。
那股香气如同驱散阴霾的朝阳,驱散萦绕身边让她窒息的血腥气。
她手指微动,似要抓住他。
擦身而过的一瞬,霍去病忽然陷入巨大惶恐当中,她这一去,似乎有着让他再也见不到她的决绝。
他无法忍受这般湮灭于顶的感觉。
心口泛起苦涩,亟需一丝甜来压制。
殷陈忽而顿步,脱离了宫人的压制,转身快跑到他身边,掏出袖中刘据给的那块饴糖塞到他手中,“郎君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