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夸张的语气,活像殷陈是个天下最好的孩子,可她上一刻还因为汤药太苦而发脾气将药碗推倒,义妩又不厌其烦给她倒了一碗递过去。
她的阿翁和阿母真是天下最会骗人的骗子,她这些年来,活得恣意妄为,自然是因为血脉里流着二人的血。
若是没有这一点,二人又为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二人的好,好到她靠着那些回忆活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窦太主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可你的命真的太顽强了,顽强得让我惊讶。幼时早产该死时依旧活了过来,跟着义妩流离了数千里。我本想,或许是你命不该绝,那便放过你,你一辈子活在市井便好。可你的命就是贱,你选择救了那个匈奴人,结果呢,你爱的人,你毫无血缘关系的父母,亲人,通通因你此举而死。你该死在匈奴地,可你却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或许当年,你死了便好了。”
“你死了,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
殷陈那双总是闪着光华的眸子中满含着不解,她猛地摇头,徒劳否认,“你说谎……”
阿母说过,她说她要闯闯活下去,所以她才活到现在。
窦太主嘴唇蠕动,继续说着,“你活着,这么多人因你而死,殷家班子里那些人,他们本该平安活着回到他们的家乡。因为你,他们死在了火海之中,这辈子都不能魂归故里……”
少女犹如被抽了顶梁柱的房屋,一阵微风都能让她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崩塌。
嘴中只不断重复着:“别说了……别说了……”
那些足以将她撕碎的场景一遍遍在脑中回旋,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胸口一阵宛如重锤击打的疼痛袭来,殷陈下意识弓着腰,坐席被她的动作挪动,她几乎将头埋到地下。
那些痛苦的、欢乐的、不堪言的回忆将她死死钉在地上,爬不起来。
她用力捶着头,“莫要说了……莫要说了……”
“阿母从不后悔,闯闯是阿母的孩子。去长安寻你姨母,她会告诉你一切……”义妩拂去她脸上黑灰,轻声道。
“闯闯,好好活着……”殷川抚上她的耳垂。
“闯闯莫怕……”小春阿姊将她抱在怀中。
“为何为何为何……”
胸口犹如插入千万颗针,风过,风声犹自穿过胸膛,吹散她强自粉饰的太平。就像在被双方撕扯博弈中的那根绳,几乎要被撕扯散架,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利在叫嚣着,“死吧,只有去死你才能解脱!”
浑身贯满了沙子般,动也动不了,四肢百骸里都泛出一阵阵酸麻。她避无可避,只能蜷成一团,如蚕吐出厚茧将自己包裹住。
原来疼痛到了极点,人是会麻木的。
窦太主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审判着这个少女,“你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有她死了,从前那些事才不会被翻出来。
她决定为了自己,为了陈家。
将这个流着阿娇血脉的,如一株沾了土便能扎根活下来的野草一般的少女,彻底抹去。
她起身,轻抚着少女的脊背,温柔地、缓慢地、逐渐摸上少女后颈。
“阿母。”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