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郎神情复杂。“大人何必如此。”他说道。“这一切都是误会嘛,你们两家误会解开,就好了。”刘校理又含笑说道。“那我父亲的事…”周六郎忍不住问道。少年人太心急,藏不住事。刘校理冲他嘘声。“令父的事,我有所闻,还请稍待毋躁。”他和气说道,“陛下性情慈悲,过了这个气头,或许就好了。”当然,如果过不了这个气头,那就没办法了。刘校理含笑看着面前这少年激动又感激的神情点点头。还是少年人好,重情义又敢作敢为,热血上头,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只看这件事,不像他们这些枯朽之人,做一件事思虑万千迟迟不敢动。“好了,快拿去吧。”他说道,“回去跟你家人把事情说开,莫要怕,打一顿骂一顿,都是为你们好……”他的话音未落,程娇娘向前一步。“既然刘大人有药铺,那不如我以方技与大人合作。”她说道,“我一直想安安稳稳的行医。”“哎呦你想的倒挺美。”窦七喊道,“赔了太平居,你就再捞个药铺是吧?你可真敢说!”刘校理瞪他一眼制止,在和气的看着程娇娘。“这,只怕委屈娘子了,我的铺子小…”他说道。“那这方技我不能收回。”程娇娘说道。刘校理似乎面对无理取闹的孩童,有些无奈的叹气。“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何必呢。”他连声说道,沉吟一刻,有些无奈,“那这样吧,既然娘子想要行医,那就去我家的药铺吧,看病的钱你自己拿着。抓药问诊之类的钱算是我家的,有程娘子在,我家药铺的人气必然要大旺,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如此可好?”当然好,能挣钱又有靠山,可比开什么食肆好多了,要知道这女人一诊病开口就是万贯钱呢。说起来,刘校理还是赔了呢。“不,既然托庇大人店中。那自然按规矩该拿多少就拿多少。”程娇娘说道。“你这孩子”刘校理摇头说道。“行了爷爷。孙儿我还吃大亏了呢。”窦七在一旁哼声说道。刘校理嗨了声。最终一点头。“那好,既然程娘子开了口,我要是不接了,就好似没有和解的诚意。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道,一拍手。程娇娘施礼。“多谢大人。”她说道,抬起头微微一笑,“这真是个好消息。”刘校理也哈哈笑了。“是啊是啊,真是个好消息。”他也说道。好消息…周六郎心头跳了两下,看着相对而笑的二人。都在笑,那么,谁又知道谁才是能笑道最后的呢。两个骗子!都不是好东西!周六郎起身拂袖。看着两个年轻人离开,窦七有些愤愤。“爷爷。这女人太没脸皮了,她竟然还敢打爷爷您的主意!”他喊道。就像自己当初哭着喊着赠刘校理干股那样,那是赠干股吗?那是缺亲人温情吗?那是为了找靠山!呸,呸,什么叫像自己。那岂不是自己也没脸皮!他忙忙的啐了口摆头。“爷爷,这女人是摆明了要借爷爷你的势再起呢。”他说道,“可不能便宜她!”刘校理将程娇娘依旧留下,说待进药铺时才拿的方技纸拿起来小心的贴身放好,这才捻须微微一笑。“孤女怪可怜的,无母父不养,舅父又不亲,有情人却又无情阻,她不是也说了嘛,想要在京城站住脚,这件事早晚会被归德郎将知道,知道了会如何…”他说到这里啧啧声摇头,“可想而知,少年人总得再寻个出路吧。”哦…窦七揉揉鼻头,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那方才是爷爷你故意用话语诱她主动带着方技来药铺的?”他说道。这话自己说出来都不明白说的什么……“人有避恶趋利之心,这是本性,何来诱惑之说?”刘校理含笑说道,“这女子又比常人活得艰辛,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时候怎么做,她可清楚明白的很呐。”窦七再次揉鼻子想。“她借着陈相公童内翰的力做太平居,如今自然也能借爷爷你的力做药铺。”他哼了声,“真是好算计!”“好算计,不如好运气。”刘校理笑道,只觉的心中畅快。太平居算什么,不就是一个食肆,人人可为,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这起死回生的秘技。什么?秘技不是已经送到手里来了?笑话,送到手里的你就真敢接啊。如果真想要接,那必须不得已的,当着世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才接。比如,那女人在他的药铺行医,当然,没几个人知道那是他的药铺,名声大起时遇上天灾,或者着火了,或者遭贼了,总之红颜薄命,人虽然不在了,但所幸生前已有弟子,秘技得以传承。从此秘技不再姓程,而是递到了姓刘人的手上,这,才能接。,!秘技在手,官场上谁人还敢再得罪他?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刘校理觉得心中激荡,恨不得放声大笑。亮亮的笑声在厢房里响起,直传到大厅,厅堂里的伙计们都忍不住惊讶的转头看来。谁啊?笑的这样?刘校理伸手掩住嘴,笑声顿消,他神情惊愕。他…方才…做了什么?是,大笑?这怎么可能?他算起来有十几年没有大笑出声过,这已经成了习惯和本能了。习惯和本能被改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看来最近他有些太不谨慎了!“恭喜爷爷,恭喜爷爷心愿达成。”一旁窦七不明白刘校理突然怔住神情如同见鬼是怎么了,但他明白刘校理是为什么大笑,于是忙赔笑道喜。“喜你个头。”刘校理斥道,伸手拨开他,向外而去。屏架上挂起七字的时候,徐茂修等人还是没有回来。秦郎君说一切都好,没有再受责打,只吃喝差一些,稍稍缓解了婢女心中越来越多的不安忐忑。不过,其他的事都进行的很快,太平居在官府过了手续,那边怡春堂也有掌柜的上门邀请做起了姿态。“程娘子挺急的啊。”窦七看着盖有鲜红大印的契书,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中很是畅快。哼,本来就是他们家的祖产。兜了一圈又回来。还更值钱了。看着这个害的自己如此狼狈的女人。又想到她命不久矣,心中更是高兴得意,忍不住出言嘲讽。“铁打的人在大牢里也熬磨不住,那几人与我有恩。”程娇娘说道。窦七嗤声。说的真好听!“其实。娘子是赶着归德郎将回来之前,好找妥靠山吧。”他哈哈笑道。“说对了一半。”程娇娘看他一眼答道。“娘子,走吧,去看看李大勺的伤。”婢女说道,带着几分嫌恶看了窦七一眼。“是啊,早点看好了,我这人不计前嫌,那些厨子伙计我都不会遣散的,让他放心。”窦七哈哈笑道。李大勺夫妇一家昨日已经搬回家里住去了。对此阿宋嫂很是不安。“你这有什么不安的?”李大勺看着坐立不安叹气不停的妻子问道,“让咱们回来,说明没事了,安全了,这是好事该放心才是。”阿宋嫂坐下来。一面伸出手帮着李大勺活动手,一面叹气。“可是,我今日去太平居拿东西的时候,隐隐听他们说…”她低声说道,说到这里又停下,神情犹豫。“说什么也别往心里去,娘子一定会周全的。”李大勺说道。阿宋嫂看着他叹口气。“是,周全,不要了也是一种周全。”她低声说道。李大勺的手一抖,从阿宋嫂的拉拽中抽回来,用力过猛剧痛让他的脸有些变形。“怎么会不要?这是娘子特意为了韩恩公所立的!”他急道。阿宋嫂无奈摇头。“大郎,事到如今,谁也比不上自己重要。”她说道。李大勺颓然坐下。“给谁了?”他闷闷问道。阿宋嫂沉默一刻。“还能谁。”她说道,“窦七。”李大勺猛地站起来,胸口起伏剧烈,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包扎依旧结实,但他似乎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手,断手。他猛地举起手,向一旁桌案上狠狠砸去。亏的是阿宋嫂察觉他情绪不对提防着忙伸手抱住,才免得相撞。“大郎,你疯了!”她喊道。“要它还有何用?要它还有何用?不是还是如此吗?不是还是如此吗?”李大勺颤声喊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有了它我们还有别的活路,我们去找别家,找别家…”阿宋嫂哭道。“找别家?”李大勺失笑,“找别家?不去他家还能被砍了手,我又能去找谁家?”阿宋嫂怔怔一刻,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清脆的女声在外响起,让夫妻二人受惊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见门外一个丫头正探头来看。恍惚很久以前也有过这场景。“我差点以为记错了呢,嫂嫂还记得我吧?”俏丫头笑嘻嘻碎步而进。只是这一次还跟上一次一样吗?“是手很痛吗?”婢女问道。李大勺夫妇忙起身一面胡乱的擦泪一面迎出来,这才看到婢女身后跟着的程娇娘。“娘子,半芹姑娘,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慌慌说道。“该换药了。”程娇娘说道,神情木然看着二人。“阿宋嫂你们自己都忘了吗?”婢女掩嘴笑道。李大勺和阿宋嫂怔怔看着眼前二人。是,他们真的忘了,娘子竟然还记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娘子。”李大勺迈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问道。“太平居你不要了吗?”“要啊。”程娇娘说道。答的这样痛快…可见是敷衍,或者安慰吧。,!“娘子,你莫要再瞒着我们了。”李大勺垂下头苦笑道。程娇娘笑了笑。“我说话不安慰人。”她说道,“只不过有些人听了,自我安慰而已。”天色大亮的时候,周夫人的院子里有人急惶惶的冲进来,让正撤下饭席的仆妇们忙躲避不迭。“母亲,母亲,不好了。”两三个男子口中喊道迈步厅堂。才吃过饭正由丫头侍奉吃药的周夫人一口呛了,连声咳嗽。指着进门的几人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哥。你们干什么?”两个在屋中陪伴的妹妹急得喊道,“吓坏母亲了!”一阵忙乱后周夫人才缓过气来。“可是你父亲的事?”她急忙问道,顾不得吃丫头捧来的水。“不是。”周家儿郎们有些讪讪,“是。是,那傻子…”周夫人一怔旋即大怒,顺手拿过茶碗就砸过来。“那傻子怎么了?你们也傻了吗?跑来吓死我!”她喝道。“母亲,母亲,那傻子去怡春堂开堂坐诊了!”儿郎们一面躲了一面忙说道。什么?周夫人喘气坐好。“是啊是啊,我们适才从街上过,看到的,爆竹连天,怡春堂大招牌已经挂出来了。神医娘子,起死回生,整条街都挤满了人看呢,热闹的很。”儿郎们忙说道。周夫人似乎看到了那场景,爆竹彩旗人声艳羡恭维。而那女子必然一脸得意。竟然在这个时候!家里遇到如此难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哀戚忧心食不咽睡不眠的时候!她竟然……“这不要脸的东西!”周夫人恨骂道,“这是看着我们周家要倒了,她急着寻生计去了!”说到这里,她又扭头看。“六郎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偷跑出去捧场了?”她竖眉喝道。“没有没有。”仆妇们忙答道,“六公子这两日没有出门,在家好好呆着呢。”“他在干什么?”周夫人喝问道。周六郎收笔,旁边的丫头探头看过来。“九。”她念道,说罢一笑想到什么,“是九九归一的意思吗?老爷大约明日晚就到京城了。”周六郎摇摇头没说话。“公子还要做什么?”婢女收了书案,看着窗边站立的少年,忙又问道。因为被禁足,所以闷在家里,书也读过了,字也写过了,那去校场练武吗?少年背对着她,慢慢的突出一个字。“等。”这时候的刘校理已经忙完了上午的手头公务。他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带着几分轻松舒口气。随吏端来茶。“大人,今日怎么不高兴了?”他随口说道。刘校理抬起头看他,一面伸手下意识的摸摸脸。“我今日不高兴?”他反问道,嘴角弯了弯。虽然还是往日那般和气面容,但总觉得有些牵强。随吏嘻嘻笑了。“大人太辛苦了,有些事该让他们做就放手让他们做。”他笑道,“大人,可是要做大人的。”大人是要做大人的…那个大人是相公大人吧……在整个吏部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大人。刘校理便觉得一股大笑在胸中激滚要脱口而出,未到,未到,只要没有拿到告身,就觉不能当真。刘校理攥着茶碗的手青筋暴涨,好一刻才平息下来。他要说些什么也晚了,那随吏已经出去了。刘校理如释重负的倚在凭几上吐口气,心跳咚咚。外边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这里临近政事堂以及中书门下厅,来往的官吏多,是最热闹的地方。刘校理不由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外边又在谈论陈绍的事,这个已经不用议论了。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么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也确定了…“…肯定是刘校理…”这句话传入耳内,刘校理倒没像前几次那样激动,因为他私下也打听了,这个传闻也不算空穴来风。不是他狂妄,这几十年经营,如今也该到他的好事了。要人脉有人脉,要资历有资历,要人品有人品,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能来?如是正有人来了踩过自己。也必然要他不得好过。早晚寻个不是出了事远远的发配离京。刘校理不由咬牙,口中喃喃,待不小心咬的牙关痛才惊醒,忙再次饮了口茶。茶已经凉了,外边说笑还在热闹。刘校理起身走出来。在通往政事堂那边的走廊上,最为凉爽,也是大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看到刘校理出来,因为人缘大好,人人都笑着冲他招呼。“校理来这边坐…”“…今日吃的什么?不如跟我们出去,别总是吃咸菜泡饭…”“…放心不用你还,我们白请你吃…”刘校理为人和善。又开得起玩笑,不分上下,此时只是笑着任他们打趣。正说笑闲坐,听得木棍脚步声响,便见从史馆那边走来一个撑着拐杖由小厮搀扶的少年。,!少年形容俊秀。身姿风流,只可惜那一双拐杖如同一滴墨染了的好山水画。“秦家小瘸子最近来这里几次了…”“是来打听归德郎的事…”“好似他与老傻周家的儿郎交好…”原来如此,也该如此。刘校理心中点头,面上神情依旧。周家儿郎与秦家儿郎交好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也在筹划周全预料之中,不为怪。倒是不来,才是有鬼呢。来打听又能如何?有理有据,又赶上陛下气头上,除了亲儿子老子那般关系值得豁出去相护外就没有人能帮忙了,谁犯得着上赶着倒霉。哦,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案的人不纠了,随便拎个当年的人做替罪羊了结,但,这个人会吗?反正我不会。刘校理面上笑容浅浅,所以,老傻周一定要从京城滚出去,免得碍他的眼,这一点毋庸置疑,也一定能行。今日那江州傻儿就要入驻怡春堂了,太平居也成了他的私产,太平豆腐自然亦是不再姓程,一出手就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倾家荡产,真是痛快!也告诫震慑那些暗地的蠢蠢欲动的宵小,有些人,可惹不得!如今又极可能得了晋升的好机会,这一段真是事事如意,好消息接连不断啊。“瞧,他过来了。”“当然过来了,咱们这么多人,他怎肯错过…”大家低声说笑几句,看着这个秦十三站到近前。“小官人来了。”大家纷纷打招呼。秦郎君笑着施礼,然后看着刘校理,露出热情的笑。“刘大人。”他说道,一面得得撑着拐杖走近。刘校理忙伸手扶他。“小官人这边坐一坐。”他和气关切的说道。秦郎君却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刘大人,恭喜了。”他忽的笑道。恭喜了…这小瘸子来的地方是他老子的馆厅,据说消息最初就是从他父亲那里传来的…莫非真的定了?刘校理心跳猛地一停,旋即又快速跳动。“小官人说笑,喜从何来?”他忙摆手笑道,“都要拿老儿我玩笑,可不敢,可不敢。”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有人喊。“刘校理!刘校理在吗?”众人说笑一停,寻声望去,见中书门下公厅那边急急走来一小吏,冲这边招手。“刘校理,检正大人请你过去一下,快,快。”他带着笑喊道,一面遥遥拱手。检正大人!中书门下检正大人请他去!是什么事?日常公务也没来往要唤他?除非是人事大事,还是涉及到自己本人的……刘校理只觉得耳朵嗡嗡几声。“大人,喜来了!”秦郎君猛地重重的拍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笑着大喊一声。喜来了!他就要当侍郎了!他成了侍郎了!刘校理忍不住哈的一声,胸中翻江倒海直向上涌来,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耳边乱哄哄,似乎很多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他想要大笑,笑声才出来,又想到不能笑,决不能情绪外泄被他人察觉自己的本心。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胸口,压下那股烦躁憋闷激荡。但伸出手却不自主的击掌。“哈!哈!”他喊道,“我是侍郎了!我是侍郎了!”话没喊完人就一脚跌倒在地上,犹自拍手嬉笑不止。现场的人哄了一声乱了。两章合一章,六千字一口气看完,省的憋得慌。下午就无更喽哦。:()娇娘医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