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崔将军乃先太子心腹,与他是对立阵营的,后来受皇权更迭波及而陨落战场,思及此,皇帝一阵唏嘘。
但内疚和遗憾也仅仅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为了江山永固而牺牲掉的人不胜其数,因而他鲜少愧疚,即便有,身为九五之尊,也有的是法子去弥补,比如此刻。
皇帝畅然大笑,吩咐贴身内宦:“传朕旨意,西南崔家世代将门,崔将军更是为护我朝疆土捐躯沙场,乃国之勇士矣,今朕特封其遗孤为乡君,以慰英灵。”
说罢看向王贵妃:“飞雁亦是个超群卓绝的好孩子,趁此良辰一道封了吧,正好凑个南北双姝,岂不是一桩美谈?”
虽说王飞雁乃贵妃之妹,又是王氏嫡女,乡君的名号在第一大族跟前不值一提,但这般也不算厚此薄彼。
受封的两位姑娘都不在场,皇帝又不愿打断她们,因而由两家人代为谢恩,王贵妃代妹妹谢恩,而谢氏这边身在朝华台的只有王氏和谢泠舟。
若是往常,王氏会觉与有荣焉,但现在因丈夫对小姑子的畸恋她心里有疙瘩,实在做不到诚挚地以崔寄梦家人的身份替她谢恩,便有些慢吞吞的。
谢泠舟先行朝前迈出一步,恭敬谢恩:“臣替表妹恭谢陛下圣恩。”
王氏松了口气,众人虽各有心思,但皆道陛下宽厚仁德,二位姑娘英姿飒爽。
长公主勾唇轻笑,了不得啊,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冰块,竟也会有一天如此主动地,以家人的身份去替一个小姑娘揽事。
只可惜,眼下这“表兄”的身份,也很快要被“未来夫兄”取代。
有意思,真有意思。
长公主转眸觑了儿子一眼,看到谢泠舟垂着眸,视线追随着下方御马疾驰的少女,眼里似乎有些哀怜的意味。
她越发搞不懂,这种时候他不应该为崔寄梦高兴才是?怎的还心事重重。
谢泠舟凝眸远眺,因离得远,他看不清崔寄梦是何神情,但也能从她的举手投足间断定,此刻她定然很快l活。
心头蓦地一酸。
相识数月,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自在洒脱,便是上次去找玉朱儿时喝酒壮了胆,也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只因她身后无父兄撑腰,总是得顾全太多,生怕惹是生非。
他难免遗憾,倘若崔将军未战死,她有父亲庇护着长大,是否就不会养成如今这般谨慎怯懦的性情?
旁人都在艳羡崔家姑娘沾了先祖的光得封乡君,他却突然心疼她自幼孤苦。
原野上,崔寄梦和王飞雁策马驰骋,正耍得酣畅淋漓,还未知道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捞了个乡君兼京城双姝的名号。
王飞雁一扬马鞭,追上崔寄梦,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说你不愧是个南蛮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不仅琴弹得一绝,骑术还这般好!还有方才你是如何打中的那只兔子,也太准了吧!”
崔寄梦实在是累坏了,她已许久没这么骑过马,方才只顾着图个畅快,小半天下来,有些体力不支。
她拉紧缰绳,慢慢停下来,许久才能勉强说几个字:“多谢,三姑娘谬赞……”
虽说王飞雁即便夸人也依旧半句不离南蛮子,但这回的南蛮子只是在调侃,与上回截然不同,崔寄梦便也不计较。
然而一安静下来,两人又变得生分了,王飞雁觉得怪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朝华台了啊,今日耍得很尽兴,改日……有机会再一较高下。”
“我也是……”崔寄梦手撑在马背上缓着气息,吃力地同她道别。
方才骑马时浑身被快意支配,并不觉得累,这会一停下才觉着胸口憋得喘不来气,鼻尖漾开一股酸酸麻麻的感觉,本就恍惚的脑子更晕了,只觉今日所发生的都是梦。
方才在林子里,她被王飞雁和王凝拦住,以为她又要为难自己,正想避开,没想到王飞雁四处张望了下,确认周遭无人后,低声说:“上次为难你是我不对,过后二殿下也数落了我,让我来同你道歉。”
崔寄梦未料到她是来道歉的,一时也愣了,半晌才微笑道:“不碍事。”
王飞雁看向了别处,目光亲切了些,但语气依旧骄矜:“这样吧,我给你猎只兔子作为弥补,过后你我一笔勾销,成不?”
拗不过她,崔寄梦只好跟着她进了林子深处,只可惜她们遇到的兔子都有些狡猾,王飞雁好几次都把箭射偏了。
眼看着少女愈发暴躁,甚至嘴里开始蹦出一些不甚文雅的话,崔寄梦忍俊不禁,觉得她怪有意思的,生出了哄孩子般的心思,把袖中的弹弓连同早先准备好的那几枚异常尖利的石子取出来。
半晌后。
王飞雁睁大了眼,不敢置信,亲自下马去将那被打懵了的兔子拾回:“这……你师从何人,那人还收不收徒啊?”
崔寄梦哑然失笑,继而沉默了一瞬:“是我爹爹教的,但他已故去。”
意识到戳中她的伤心事,王飞雁大大咧咧的人,竟也无措。
见她如此,崔寄梦反倒过意不去了,她不喜欢旁人心绪被自己的喜怒牵连,释然地笑了笑:“若三姑娘不介意,我可以教你,但我技拙,不一定教得好。”
后来便有了她打下的那十二只猎物,回到别宫附近时,王飞雁依旧意犹未尽,兴冲冲拉着她策马跑了一会,还兴奋道:“早知道你这么有意思,当初应该一早跟你结交的,都怪谢泠屿横在你我之间!”
崔寄梦哭笑不得,但王飞雁的“结交”二字让她心里一暖,便欣然与她一道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