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是最早走的,因为苏掌柜那边派人来说有急事,傅真先送了她,又送走了梁家人,就与裴瞻回了院子。一路上无话,因为裴瞻走得很快,实在是太快了,傅真才过了如意门,他竟然就已经拐弯跑没影了!已经在门下候了不知多久的紫嫣碧玺连忙迎上来侍候傅真,觑她两眼后又忍不住问她:“奴婢听说,听说少夫人要与将军那什么……不是真的吧?”今日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肯定有风声走出去,她们就算听说了也不奇怪。傅真没有明确回话,碧玺又凑上来看她的脸:“奴婢觉得肯定不是。不然少夫人脸上不会有桃花。”傅真转脸看着她:“哪有桃花?”碧玺在她脸上四处都点了点:“这儿这儿,那儿那儿,全都是!”傅真无言以对。“碧玺,去打水来给少夫人洗漱。”紫嫣叫走了碧玺,自己走上来,也对着傅真仔细看了片刻,然后道:“奴婢担心了一整日,就怕您意气用事。还好是虚惊一场。”说完她拿起梳子给傅真梳头发。这一夜院子里的灯光又直到快天明才熄。裴瞻照常上差,傅真早饭后原打算回宁家见见宁夫人。不料才刚打发人出去,这边厢管事就匆匆来禀报:“宫里来了两位公公传旨,皇上和娘娘要在乾清宫召见少夫人!”徐胤被成功捉拿之后,公里就已经传旨下来,要对所有捉拿钦犯的人进行重赏,当中就有傅真的名字。傅真也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个召见,只是她也知道皇帝这些日子旧疾又犯了,太子被诛之后,要多出许多事来要应对,嘉奖之事定然会往后拖一拖。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傅真成亲不久就已经有了诰命,此时也不需要多说,连忙喊来丫鬟们帮她梳妆更衣,匆匆前往前院领旨。裴昱与裴夫人他们已经到了,和乾清宫的大太监安亭等二人聊了有一阵。两人面上喜气洋洋,这也不需要多问,定然是如心中猜测,帝后这是腾出时间来,要当面奖赏她了。“原来这就是少夫人!”乾清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上一个在荣王府里见过了傅真的太监如是,如今这个又如是。傅真应付这种场面话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称了谢,打了招呼,就跪地接旨。圣旨里头只是说召见,没有名言说是要奖赏,但是地点却选在乾清宫,这就不言而喻了。裴夫人听得拉起她的手来:“你这打扮太素净了,怎可这般去见皇上娘娘?快随我来!”说着拉了她退出正堂,也不入内,就在无人处指点了她一些入宫的礼仪,以傅真前世的经验听来,这个只怕是把裴夫人毕生与宫里贵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和盘掏出来了。末了裴夫人才捧着傅真的脸左看右看,赞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再素净也谈不上不体面了。”但她还是把浑身上下今日最贵重的一枝凤钗拔下来插在了傅真的头上:“来不及进屋了,去吧,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稍微出点差错,娘娘也不会计较的。”傅真深深点头,别了他们,上了轿子。进宫的这条路也是熟悉的紧,入了宫门之后,下了大轿,竟然早已经有小软轿在宫门内迎接,一看还真是皇后宫里的配置。傅真向着后宫方向遥遥拜了拜,乘轿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昨日裴瞻说过,那日从大理寺见过荣王父子出来之后,他就去乾清宫探望皇帝,虽然没有进入宫中,但凭状况判断,皇帝的状况也不算特别好。那么按理说,仅仅两三日过去,他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却不知为何要这般急着照见自己?傅真一面在心里揣摩,一面打量着沿途光景,不多时到了乾清宫外,隔着一整重殿宇,她竟然已经闻到了隐隐的草药味道。门下太监入内禀报,很快就转出来恭请傅真入内。傅真跨了门槛,殿里头的咳嗽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有略显沙哑的女声轻轻的响起来:“早上的御神丸吃了吗?”“吃了。哪敢不吃啊?”这般对话,自然除了帝后之外再无二人。傅真眼望着脚下,跨门三尺之后就提起袍角跪了下来:“臣妇傅真,叩见皇上、娘娘。”先前的对话声消了下去,没多会儿便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傅真识得这股淡雅香气,乃是宫女们用的玉兰香。而在玉兰香之后,是渐渐转浓了的草药,同时与之响起的,是平稳的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吧。”皇后的声音此时就清晰地在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满含疲惫,即便如此,从前这位开国皇后让人熟悉的温和柔婉,还是蕴藏在其中。傅真抬起了头,唤了一身“娘娘”,目光平视过去,正好与凤座上的皇后目光对了个正着。“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丫头,”皇后微笑,朝她伸出来一只手,“起来坐吧。”,!傅真谢恩,挨着她下首的一张锦凳坐上了边角。她虽不能随意与皇后对视,可是这个视线,眼神余光还是能把皇后打量清楚。六年过去,年近六旬的皇后比当年又憔悴了许多,她仍然穿着简朴的衣裳,头发已经快全白了,用一根玉簪绾着,一只赤金八宝的凤钗勉强可以衬得上她皇后的尊贵。她顺势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完全袒露在傅真的视野里,这是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枯瘦而且有一些深刻的纹路。“喝口茶吧,”皇后这时又温和地开口了,散发着清香的两杯春茗经由宫女正好递到了彼此的手上,“我早就听说你,也跟敏之说过多次,要传你进宫来说说话。未曾想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些事情,便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娘娘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凤体劳累,臣妇焉能不知?未曾早日请旨入宫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皇后笑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像裴家人了。像你婆婆在我这儿,可没守过什么规矩。”“怪不得母亲常念叨着,说她能有如今这般闲适,全赖娘娘宠着呢。”“小妮子嘴还挺甜!”皇后哈哈笑道,吃了一口茶,她又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恭维我。不要怕,你捉拿朝廷钦犯有功,我是传你进攻来奖赏你的,本还要与你唠唠嗑再告诉你,如今看来还是先说出来让你早些放心的好。”说到这里,她看向了站在左手的女史,从厚着捧着的托盘上先取出来了一幅黄帛:“这是给你母亲的。你外祖父宁泊迟,原先就有功于朝廷,大周能够最终把大月打下来,他积极为朝廷筹措军饷功不可没。“再者,他曾经暗中护送皇长子入京,虽然最终结果不如人意,这当中却也有他护送的功劳。“所以皇上经过再三斟酌,特追封宁泊池为忠显郡侯,享正三品的祭祀。“这爵位原该降等袭爵,官袭三代,无奈你却无舅父,只能赐予与你弟弟宁嘉袭正五品县侯。“你母亲宁氏,赐从三品‘纯仪夫人’,想从三品俸仪。“这是赐奉圣旨。回头会有传旨命官前去送达。”皇后把黄帛展开给傅真看了看。傅真连忙跪地:“臣代家主家母叩谢皇恩!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皇后颔首,将圣旨卷起来放在旁侧,又取过来一份盖了朱印的文书:“这是给你的赏赐。不多,无非是些金银绸缎。如今大周百废待兴,国库并不丰盈,望你知悉。”傅真又叩首:“臣妇不敢居功。朝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臣妇不过是侥幸将其拿下。能得娘娘亲自召见,已是臣妇万分荣幸,岂敢再向娘娘讨要赏赐?臣妇愧不敢受!”皇后微笑:“拿着吧。我还有后话。”傅真只能先收了。皇后便又取过来一把长剑:“早前我问过敏之,我该赏赐你一点什么好?他跟我说,你会武功,还会一些用兵之术,如果能让你有用武之地,那就是最好的赏赐。“这把玉泉剑,便是皇上钦赐予你。我们大周平定天下之时就有过好几位女将,比如梁家的曹夫人,原先便是我大周的曹将军。“我大周已经内外安定,大营将士已到了放马南山之时。但无论何时,我也都望你能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让后人所仰望的女子。”皇后双手拿着这把剑,送到了傅真的面前。傅真接见的手在微抖,她眼眶酸涩,随后逐渐湿润。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皇后赐赏她什么,她唯一的期待着进宫,是为了见到皇后。她从前在娘家当大小姐时就已经什么都不缺,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后,身家更是雄厚。所以皇后赐上她的钱财,不管多少,她都是在真心推辞。可是这把剑,以及这把剑后的皇后这番话语,却瞬间抵过了万金!梁宁的梦想就是成为女将军,成为一个像梁家所有男儿一样英勇驰骋在战场的护国卫士。可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正视她的梦想,她的两双哥哥嫂嫂虽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用兵之术,也会让她下战场,可是永远都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他们不愿意让她冒险。而梁郴这个大侄儿,则觉得梁家有他们这些男儿在,根本用不着让她去杀敌破阵。梁郅虽然是她的拥趸,却也看不得她受半点伤害。她在西北几年,真正冲下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打扫战场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她从来没有跟裴瞻说到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精准的猜到了,而且还替她转述给了皇后!裴瞻对他如此之用心,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想到这两日的风波,她双手又更抖起来。“臣妇誓将铭记娘娘的教训,绝不辜负这番嘱托!”傅真伏地叩首。宫女将她搀起来。待重新落座,皇后也渐渐收去了面上的笑容,转为凝重:“宁先生大义,他的后人当然也是忠义之士。“今日我传你进宫,却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娘娘请说。”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帘栊那一头皇帝的坐处,然后道:“当年宁先生筹集完了粮饷之后,我与皇上曾经见过他一面。“后来他回了湖州,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前些日子我听说宁先生是因病过世,而且后来他还被你母亲接到了京城医治。”:()盛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