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令博和重令月今日都穿了崭新的衣裳,由于姨娘一手一个的领着往前走。重令博身穿松绿色镶边撒花缎面圆领袍子,背着小手神气十足。重令月身着粉色镶银丝百褶裙,紧紧的依偎在于姨娘的身侧,十分的乖巧可爱。吴氏没理会两个孩子,只和于姨娘说道:“姨娘,五爷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说说他。”于姨娘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知道这个儿媳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歉然的笑了笑,与吴氏道:“奶奶多包涵着点儿。”吴氏在重廷川面前不敢发威,对着于姨娘却没那么客气了,哼了声道:“我可是不会原谅他。他这人,越是给他好脸色看,他越是无法无天。”旁边还有别苑的人在引路。这儿的人很守规矩,姿态恭敬得很。即便吴氏那般尖叫,他们的姿态也未曾改变半分。很显然这里的人经过了很好的调教。想必此间主人身份着实不一般。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吴氏却依然这般的不懂礼数。在国公府的时候,重廷帆只当自己没看见吴氏这个人,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此时此刻,他忽地不想再忍,盛怒之下回头厉喝道:“你莫要不识好歹!我若真狠下心来,你早就不是重家人了!”重廷帆性子温和,轻易不发怒。即便发怒,也甚少这样声色俱厉的高声叱责。吴氏被他这话给吓到了,呆愣了一瞬后,她重重嗤了声,又冷笑了几下,却也没有再继续闹下去。“该。”重令博在旁凉凉的说道。吴氏听见了,抽了他脑门一掌,“说什么呢!”“我说你活该。”重令博冷笑道:“自己没个分寸丢人丢到别人家了。也难怪爹不要你了。”“你爹不要我了?”见自家儿子居然反过来训斥她了,吴氏彻底气极,对身边的于姨娘叫道:“你看着臭小子,简直无法无天。改天好好揍他一顿才行!”重令博在她的喊声里说道:“你怎么能随便打人?我告诉祖母去!”吴氏还欲再言,身旁不远处却是响起了一阵朗笑声,“小家伙懂得倒是不少,受了委屈还知道去告诉大人。你叫什么?”听着这个声音,所有人俱都怔了下。大家赶忙侧过身去,对着来人问好。这里只有重廷川和郦南溪认得洪熙帝。重廷帆虽也是重家儿孙,但他是庶子,根本不曾被君王召见过。而吴氏亦是未曾见过帝王。因着早先洪熙帝就放话出来,说是不必将他的身份说出来,所以郦南溪与重廷川只行了子侄礼,未曾行对着君王时的大礼。大家只知道这位请他们过来的洪老爷是卫国公的“友人”,好像还稍微沾了点亲,旁的就不知晓了。因此就依着平日里的礼数来行事。洪熙帝对着大家点了点头。他缓步而行,看了于姨娘一眼后,转向了重令博,“小子,你叫什么?”重令博刚开始被他那笑声里的威严所震到,所以缩着脖子没敢吭声。如今看他专程问了,这才直起头来拍着胸脯说道:“重令博。博学多才的博。”“哦,博学多才啊。”洪熙帝微笑,“那你该知道训斥自己的母亲是不孝罢?”“我知道。”重令博抓了抓头发,“可我娘做的不对,我总不能不说她啊。”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看这位老爷爷和蔼可亲,就放开了胆子说:“你看,她和我爹吵起来了。是她不对,可她又不承认,我总不能不管吧。”“是该管。不过管也讲究个方法。”洪熙帝眸色凛冽的看了吴氏一眼,“对着长辈大呼小叫,这种行径着实让人不齿。”吴氏羞得脸通红。虽然这位洪老爷是在训斥重令博,可她就是隐隐有种感觉,这位洪老爷看似是在说重令博不对,其实是借了此事来斥责她。难道他看不惯她对着于姨娘“大呼小叫”?吴氏想说于姨娘是个妾侍,嫡母还在国公府里呢。转念想想,洪老爷既然说了要请她们来,定然是知道这些的。吴氏就想着自己许是想错了,未曾辩驳什么。只不过那洪老爷却是威严十足,她到底没有再争吵什么。虽然她收敛了些,可因了刚才那些事情后,重廷帆算是彻底恼了她,连搭理她一下都不肯。吴氏心里觉得委屈。眼看着那位洪老爷和卫国公走在最前头,她就朝稍微落后了几步的郦南溪诉苦。“六奶奶,您看五爷那臭脾气。哪有他这样的啊。”吴氏说着也红了眼圈儿,“他待谁都和善的很,唯独对我极差。您说说,他这样待外人好待自己人差的,您见过么?”说罢,吴氏看到洪老爷身边的那个高大身影,有点赌气的说道:“您看国公爷。凶是凶了些,可起码对您好啊!”吴氏虽然和重廷帆关系一般、和于姨娘关系一般,不过最近和郦南溪倒是走得近了些。所以现在她对着郦南溪的时候说话就比较直接。郦南溪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才好,想了想就与她道:“五奶奶倘若想和五爷好好的,不妨试着先对五爷好一些,对于姨娘好一些。”吴氏不甚在意的道:“我对他哪里不好了?屋里屋外的事情都是我在忙着,孩子我也忙着。于姨娘我对她也没什么不好。往年我在家里的时候,我和母亲对待家里姨娘还远不如我现在对于姨娘好。有什么不对的。”她甚少和郦南溪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这样的言辞,郦南溪倒是头一回从她口中听到。眼看重令博拽着于姨娘、于姨娘拉着重令月走在稍远的地方,几个大男人也是远远的在前头,周围应是没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了,郦南溪方才稍稍侧身对着吴氏。“五奶奶莫要这样想。”郦南溪道:“家里的姨娘,那是不相干的人,所以不用在意。可于姨娘是五爷的生母。姨娘待月姐儿如何?待五爷如何?她尽心尽力了,您也该尊重她些才好。”吴氏的眉心紧拧,“可母亲待我很好。而且母亲说——”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指的是梁氏。郦南溪看她又提梁氏,也是有些生气了,“五奶奶若是和太太一条心听不进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左右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是真好哪个不是真好,仔细想想的话合该能够明白才是。”吴氏把她这话往心里琢磨了番,有些回不过劲儿来。有心想要再仔细问问,可是郦南溪已经往旁边走了几步,朝着于姨娘她们那个方向去了。洪熙帝和重廷川兄弟俩说了几句话后,就让重廷川带着人往旁边随意走随意看了。刚才虽然洪熙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重廷川说话,但重廷帆听他们两个人谈起时政来丝毫避讳都无,不由有些心惊。在洪熙帝离远了些后就问重廷川:“这位洪老爷是什么来历?”旁的不说,单说为了这一次的宴请,重廷川还特意去了趟国子监给重廷帆告了个假,这事儿就让重廷帆心里起疑。因着洪熙帝早先下了令,重廷川自然不能和他明说,就道:“有权势之人。”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不说清楚,重廷帆彻底死了追问的心,轻轻颔首后未再多说什么。洪熙帝和两人离得稍远了些后就往孩子们那里去。与博哥儿又说了几句话,他便去问于姨娘:“你瞧着这里的花怎么样?可还入得了眼?”“很不错。”于姨娘知道重令月怕洪老爷,洪老爷一过来就往她身后躲,就探手到身后安抚的拍了拍重令月的手臂,又与洪老爷道:“我很喜欢合欢花。这儿瞧着很是漂亮。”洪熙帝心下大悦,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洪亮的笑声让重令月和重令博愈发紧张起来。两个孩子开始一起往于姨娘身后躲过去。洪熙帝有心想让周公公把这两个孩子带走,思量了下若是没了他们两个,他恐怕也没法和于姨娘这样安生的说话,毕竟重廷帆和吴氏也在这里。倘若他太刻意的只与她说话,怕是会被人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