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帝拿着棋子的手不由得就攥紧了。“原来是那个桥啊。”他的声音有点茫然,眼神有点怔忡。沉默许久后,洪熙帝忽地笑了。他将手中棋子丢到了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今儿天气不错。我想那河边的景色应当极好。”又朝着重廷川笑了笑,“川哥儿怕是想你家媳妇儿了罢。不若我们也过去瞧瞧?”金水是条并不算太宽的小河,河水潺潺流过城中,舒缓而又清澈。如今正是夏季,人们已经换上了较为轻薄的裙衫。女孩儿们喜欢这个时候去到金玉桥上,任由裙摆随着拂过的清风轻轻而动。这个时候的金玉桥也因此成为了京城里一道颇为独特的风景。金水两侧不通马车,沿河的两侧都是步行之道。郦南溪和于姨娘顺着金水缓步朝前行着。虽然金玉桥看着好似近在眼前,但信步走去还是颇费功夫。更何况如今郦南溪的身子有些沉了,往前行时步履比起旁人来要更为缓慢一些,耗的时间就也更久一点。不过她们两个人倒也不在意耗时长短。这样慢慢走着悄声说着话,倒是别有一番意趣。走了好半晌的功夫,眼看着原先走在她们后头的人早已越过了她们,已经上了桥又下了桥准备往回走了,于姨娘生怕郦南溪累着,就指了堤岸旁边的一处凉亭说道:“奶奶不妨到那里歇歇罢。别累着了。”“无妨。”郦南溪看了看没几丈就要到的金玉桥,“我们还是先上桥看看再说。”于姨娘就想劝她。郦南溪笑道:“姨娘不用太过担忧。我的身体我明白,不碍事的。”“可是——”“没有关系。”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低沉的男声,“西西最是爱护这个孩子。她若觉得身子不妥当,定然不会勉强。你放心就是。”这个声音两人都十分熟悉。于姨娘下意识的就低了头说“是”。郦南溪且惊且喜,回头笑问:“六爷怎的过来了?”这一回头不要紧,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重廷川身边的中年男人。郦南溪登时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行礼。刚说了一个“陛”字,对方却摆摆手道:“不用多礼。”这时候郦南溪才发觉洪熙帝穿着的是常服,稍一思量她明白过来洪熙帝应是过来走走罢了并不想表明身份,于是她只行了个礼,并不去唤他的称谓。洪熙帝因着眼睛紧盯着郦南溪身旁那个垂眸看地的温顺女子,所以并未发现郦南溪行礼的时候有些困难。还是旁边的周公公悄声提醒道:“老爷,六奶奶如今身子沉。”洪熙帝这才稍稍回神,眼睛片刻也没有移开,颔首道:“你不必多礼。”想想这是川哥儿第一个孩子,他好歹将视线望向了郦南溪那边,又拍了身边的重廷川一把,“你媳妇儿身子沉,你快去扶着。”之前重廷川就担忧着,只不过因为是给皇上行礼所以他也不能阻止。如今听了洪熙帝这一声令,他如释重负赶紧一步跨过去就扶住了郦南溪。于姨娘发觉了不对。重廷川贵为卫国公兼大将军,又是御林军左统领,为何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对他说话时是这般的口气?而且,依着重廷川的性子,那是半点儿委屈都不肯让郦南溪受的。偏刚才郦南溪开始行礼的时候他没有上前阻止……于姨娘有些好奇那另外一个人是谁,就朝洪熙帝看了过去。洪熙帝正定定的看着她,没料到她突然看过来。四目相对,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洪熙帝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心底一颤差点就站不稳,“阿瑶”二字也瞬间就到了嘴边。好在他素来沉稳经历过许多风浪,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这才没有脱口而出讲了什么,也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来。“你是——”洪熙帝忍不住上前两步,问于姨娘。于姨娘知道这人应该身份十分尊贵非比寻常,就朝他福了福身行了个礼。洪熙帝抬手想要止了她的动作,可是手将要伸出去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过了之前心里那一阵激动后,他心里又添了些痛苦和悲伤。当年等了那么久,寻了那么多次,每每带着希望过去,每每带着失望回来。若说他半点不怨,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好似第一次见他一样,心中眼中半点波澜都没有,这让他十分介意,所以由着她行完了这个礼。之后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洪熙帝静静的看了于姨娘一会儿,忽地回头与周公公道:“我这儿有川哥儿陪着就行。你们跟的远一点,我有话和川哥儿说。”又和郦南溪说道:“你们尽管走着,不用理会我们。”郦南溪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说道:“不若您在前面罢。我走的有些慢。”“你们在前头走着,我顺便看看风景。”洪熙帝掷地有声的道:“就这么定了。”皇上都发了话,而且还坚持如此,郦南溪就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她看了重廷川一眼,见重廷川与她点了点头,这就携了于姨娘当先走着。好在郦南溪进宫数次,知晓洪熙帝和重皇后都是随和的性子,所以即便皇上在后面行着她也不至于乱了阵脚,依然能够泰然自若的和于姨娘说着话。洪熙帝沉默的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看着将要上到金玉桥了,方才问重廷川:“你……姨娘,是怎么去梁家的?”重廷川当年被立为世子之前,他就派人查过重廷川的身世。于姨娘自然也没有能够免去。他自然知晓于姨娘是梁氏的陪嫁丫鬟,故而有此一问。重廷川说道:“被梁太太带去的。”“怎么带去的?”洪熙帝追问道。重廷川这便沉默了。他没有想到洪熙帝会有此一问。于姨娘的那些曲折,他还没准备好要告诉这位帝王。洪熙帝刚才已经被于姨娘的无视给激得满心火气,这个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善,“左统领莫不是信不过我?”随即冷哼一声,“我倒是刚知晓这世上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并非不愿告诉您。”重廷川斟酌着说道:“只不过近日我也才刚知道姨娘往年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虽曲折了些,但对您来说都是小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您。”洪熙帝脚步一停,侧首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重廷川不知这位帝王为何对于姨娘的事这般有耐心,不由心里生出一些警惕。而后转念想想,许是常康他们审问齐茂和曲红的时候走漏了些风声,又或者是洪熙帝打算确实的探查下他的身世。其实于姨娘和阿查的事情对于洪熙帝来说并没什么,但是怕就怕洪熙帝会和重皇后说。重廷川索性只简短说道:“三十多年前姨娘初来京城的时候遇到了意外,忘记了前尘往事。”这么说倒也无碍。原本于姨娘当年失忆一事他就并不知晓,后来还是郦南溪从郑姨娘那里套出话来方才知道。洪熙帝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失了平日的冷静,双目圆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说,她到了京城后忘记了前尘往事?”重廷川面色平静的道:“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便被梁太太带回了梁家。”“意外?梁家?”洪熙帝的脑中骤然乱做一团,过了很久方才平复了些。他抬头往桥上看去。两个女子正相携而行。她们显然感情很不错,年长女子侧身与身边人说着话,眼中满是温和与满足的笑意。看到那双记忆中的眼眸里那熟悉的温柔,洪熙帝不由自主的举步朝桥上行去。重廷川眉心轻蹙着跟了上前。因着洪熙帝和重廷川停下了步子没有跟上来,所以郦南溪和于姨娘愈发的轻松自在。她们两个一同走上桥,边商量着给小家伙再准备些什么衣裳,边一起看着桥下水中的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