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自己已经脏了的鞋子,何氏登时怒了,朝着重令博训斥。重令博双手抱胸洋洋得意的看着她。何氏知道他是大太太跟前的宝贝,大太太都轻易不会训他。旁人若是说他个不是,反倒要被梁氏斥责一顿。看他这般模样,即便她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即刻撕了他,也只能按捺下那百般的怒意,愤然而走。临行前,何氏恼道:“真跟他那婶婶是一个德性的。没一个省心的。”重令博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何氏说的“婶婶”是谁。——他爹行五。往下就是六爷。而七爷还没成亲。重令博上次被郦南溪压着训了一顿,早就怀恨在心。听闻这个时候被何氏说他和郦南溪一个德性的,再想到郦南溪那咄咄逼人的样子,重令博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把手里的泥巴全部掷到了地上,抬脚踩个没完,把一腔愤怒全发泄在上面。梁氏从老太太那里离开后就回了木棉苑,听闻重令博先回了国公府那边,她也没在意。左右丫鬟们会看着他护送他回到吴氏那边,根本不用她操心。不多时后,沈太太来了国公府。梁氏并未邀了沈太太去她的木棉苑,而是将人请到了花园里,因为花园更为僻静,人更少。又因沈太太早先就遣了人和她说,一会儿说不定要见一见重芳柔。她又让人将重芳柔带去了旁边的耳房,让人守着门。她就和沈太太留在了屋里细谈。重芳柔自打被压着回了院子后就沉寂下来,不闹腾,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一直很好管。到了耳房后,负责她的几个婆子早就习惯了她的乖顺,如今守在了门口见她微微开了点窗户透气,就也没说什么。重芳柔这便瞧见了往花园里来的重令月与郦南溪。郦南溪离开了老太太那边后又去了趟蒋氏的屋里,从蒋氏那里拿了府里待客的器物单子,这就回了石竹苑。路上巧遇重令月。重令月见了郦南溪自是欢喜,大眼睛里满是光彩。小姑娘拉着郦南溪的手指尖,弱弱问她:“婶婶可以陪我去玩吗?我知道有个地方很有意思。旁人我都没说。我和婶婶说。”郦南溪看她这可爱乖巧的样子,很是感慨。摸了摸她柔顺的发,矮下身子笑问道:“不知月姐儿说的是哪里?”“就在花园那边,并不远。”重令月一看郦南溪松口了,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指,遥遥指了花园那边说道:“一起过去么?”口中虽然是商议,但这动作已经显现出小姑娘很是希望她能过去的。郦南溪管理器具倒是不需要做太多的提前准备事项。见状后就将器物单子给了郭妈妈,她则由重令月拉着,亦步亦趋的跟着往花园里去了。进了花园后郦南溪方才晓得,今儿梁氏和沈太太相见的地方就定在了这里。“太太和沈太太正在花厅里详谈。”说话的丫鬟毕恭毕敬,“六奶奶若是不去那边的话,应当也是无碍。”丫鬟说的“不过去那边”,郦南溪只看了一眼就晓得了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八个婆子守在花厅和耳房门口外,想要不留意到都没办法。虽然那里离这边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虽然丫鬟说不过去就没事,但郦南溪还是想要换个地方玩。就和重令月商议。重令月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就一会儿不行么?就一下下。我带六奶奶过去看看就好。”先前她与郦南溪遇到的时候,一口一个“婶婶”,只因旁边仅就古妈妈跟着,没有外人。如今有了梁氏身边的人,重令月就改了口,转而叫道“六奶奶”。看着小姑娘这样小心翼翼的恳求着,郦南溪心软了。——重芳柔的事情,梁氏并没有瞒着她。即便她现在去屋里,梁氏顶多看到不悦而已,并不会说她什么。因此,她如果只是在远离那屋子的地方玩一玩的话,梁氏是更加的不会计较到了。先前她不过是想求个稳妥,所以打算离开。重令月此刻正眼巴巴的期盼着看她。见小姑娘果然十分想在这里给她看那个“秘密的有意思的地方”,郦南溪就缓缓道了声“好”。又问:“不知月姐儿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重令月见郦南溪肯松口了,十分高兴。大眼睛里眨呀眨的,很是灵动。“就在那个假山上。”她指了旁边一个高高的假山,“我带你去看呀!”说着就拉了郦南溪的手往那边跑。原本郭妈妈她们想要跟过去,却被丫鬟给拦住了。郭妈妈她们知道应当是一次不能过去太多人,免得吵到了客人,所以也只能作罢。花厅旁的耳房之中,重芳柔眼神冰冷的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人的身影往假山上去,扶着窗棱的五指不由得慢慢缩紧、再缩紧。她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忿忿的看了半晌,正打算猛力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却见旁边出现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那分明是个半大的孩童,借着墙外的大树相帮从旁边高高的墙上爬了过来。溜下墙根后,他缩着脖子一点点的往前挪动步子。小心而又谨慎。重芳柔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重令博。她和这个侄子关系十分一般。平日里看到也是相见两相厌。平日里无事的话,她甚至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句。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他,她却是有点意外的惊喜了。抬头往门口那边看了看。见守门的婆子是从耳房的门口横着一字排开,一直站到了花厅门口那边,反倒是没有往这里站紧。重芳柔就拍了拍窗棱,轻声唤了句:“哎。”因为重芳柔想要重令博听着这一声,所以拍的那一下有点大声。这边闹出了这么个响动,就有婆子看了过来。重令博刚刚转过弯去。看有动静手刺溜一下将身子缩回了墙角另一边。那婆子转眸望过来的时候恰好没瞧见。婆子左右看看,见没甚事情,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站着,垂眉敛目。重令博贴着窗户下的墙边,猫着腰一点点的往前走。到了窗户边的时候,方才慢慢抬起头来。重芳柔很小声的和他说,“你为什么来到这边?”她想,这孩子知道爬墙悄悄过来,想必也知道避着人别声张。她这一声是贴着窗户边说的,只重令博能听见。重令博也就小声说:“我听说六奶奶来这边了?”笑容在重芳柔的唇边慢慢绽开,“是。她来了。正在假山上。你看那边。”说着就朝那假山指了过去。“哼。”重令博嗤道:“天助我也。”他原先就想给这六奶奶个惩罚,谁让她教训他!谁让她教训他娘!这一回祖母的人守得严,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能进院子。他是看准了就她自己能进来,所以寻了法子也悄悄跑进来,想要给她个教训。重芳柔见重令博满脸愤怒的看着郦南溪那边,又看他腰间挂着的荷包里装着泥巴,那泥巴塞得满满的,许是因为爬树爬墙的关系,都挤了一些出来,落到了他的荷包外头还有衣衫下摆。重芳柔忽地心中一动,“你这是想丢泥巴到她身上?”重令博赶忙探手捂住荷包,“没有!”他越是这样遮掩,重芳柔的心里越是笃定了他的意图。她双眸间慢慢汇聚了神采,抬手拖着下巴,轻轻笑了。“你看,她正在假山上很小心的走着。”重芳柔用很轻柔很温和的声音小声说道:“我啊,看到她往那山上走,就恨不得她能一脚踩空,从上面掉下去。”顿了顿,她又叹道:“当然,她一向很仔细。想要掉下去也不太容易。”重令博听闻她的话后,抬头看了眼,又想了会儿,咧开嘴笑起来。郦南溪跟着重令月一路往假山上走。这假山不比当时在梅府遇到的那个假山。梅府的假山因着梅江影的关系,特意弄了个好走的道一路上去。但这里的路是匠人打凿,虽然也可以走人,却不如那一条到走起来舒坦,也不如那里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