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微顿,转身就要离去。可是迈出一步后,又有些不甘。踌躇片刻,终是顺着亭子另一处陡峭的阶梯,悄悄行了上去。郦南溪与梅江婉轻声说着话。不多时,便遥遥看见两张琴被摆到了石桌上。少女们在太太们和姑娘们的注视下行到桌前,与众人颔首示意了下,这便齐齐拨弄琴弦,开始弹奏同一首曲子。这是本朝名家所做新曲。听过的人不少,会弹的人也不少。不过,因为曲子比较新,所以理解与弹技更考验个人功力。“好似那个姐姐强一些。”梅江婉亦是学琴之人,说道:“她的记忆十分娴熟。怕是我都要及不上她。”隐在暗处的梅江影听了两人的琴音和梅江婉的话后,不由暗暗摇头。虽然年长的那个技艺超群,但她琴音中并无情感。年少的那个技艺稍逊,却感情深浓,若他来选的话——“我倒是觉得芳苓的稍好一些。”亭中传来女孩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散。梅江影凝神细听。梅江婉没料到郦南溪居然会更喜欢重芳苓的琴音,不由讶然,问道:“六奶奶何出此言?”“技艺虽好,却无真情实感。与技艺稍逊,感情浓烈相比较。我想,我更倾向于后者。”郦南溪缓缓说道。梅江婉笑道:“那就是两人不分伯仲,单看旁人怎么评判了。”“是这样。不过,怎么评判都是与我无关了。”郦南溪莞尔,“她们谁输谁赢,对我来说无甚紧要。”梅江婉知晓郦南溪这意思是刚才那番评判是就事论事,不针对她们任何一个人,也根本不代表郦南溪对那两个姑娘的各人喜好。想到自己了解的卫国公府内的一些情形,梅江婉了然的点点头,低声道:“六奶奶放心。我自是不会与旁人说。”说着话的功夫,梅江婉忽然发现远处有人影晃动。她稍稍踮脚看了过去,却见梅江影正拾阶而下,走的是平日里甚少有人用的那个陡梯。梅江婉讶然。刚才并未见到三哥,他何时来的?细细想来,他应该并未走到最高处,不过是站在高坡的中央罢了。而她们未曾回头往这边看,只留意着比试那边,所以没有看见他。如今人既是走了,梅江婉就也没和郦南溪提起梅江影来过的事情。毕竟梅三郎不愿和女子打交道。如果说了哥哥避而不见的事情,好似三哥作为主人怠慢了客人一般,反倒是麻烦一桩。待到下面收拾妥当,郦南溪和梅江婉这才行了下去。梁氏原先看到孩子们比试,心中十分不爽利。只不过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重芳柔和重芳苓已经在女孩儿待的西厢房那边约定好,而且旁家的姑娘们也支持她们这么做。在梁氏看来,女儿想要争个高下没有问题。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这样在众人面前被人评头论足,未免有些不妥。倒不如请上几位懂琴的太太,到旁边的小室中品茗论琴。既能分出高下,还能显得高雅些。更何况,如今既是比试完,两人虽都各自得了些喝彩,但因重芳柔的技艺更为高超,所以得到的赞赏更多。看到郦南溪从旁边过来,梁氏板着的脸色终是有了发泄的余地:“六奶奶怎么这才过来?在旁人家做客莫要随意乱走的好。”她这话刚刚说完,郦南溪身边的女孩儿就走上前来,笑道:“六奶奶是我请了去同我一同游园的,耽搁了些时候,还望重大太太莫要介意。”梁氏已经三年未曾来过梅家的,眼前的女孩儿依稀有些眼熟,可也有点认不太准,于是她道:“姑娘是——”梅江婉朝梁氏福了福身,说了自己的身份。梁氏了然。原来是梅家唯一的嫡出女儿。因郦南溪是受了主人梅姑娘的邀请游园而不在此处,梁氏倒也说不出什么。只叮嘱了她一些莫要扰了主人的话,这便作罢。梅江婉看出郦南溪与梁氏的关系不甚好,索性拉了她与自己同行同坐,免得郦南溪在梁氏那边再被梁氏难为。“你那个婆婆,可真是凶。”梅江婉在郦南溪耳边轻轻的说:“对着你的时候笑都不笑一个。她女儿一过来,倒是开心得很。怎么那么偏心呢?我娘待我大嫂都不这样的。”郦南溪喜欢梅江婉的直率与纯真,想了想,说道:“人和人是不同的。”“可也不能这样啊。”梅江婉不服气,“据我所知,卫国公虽脾气不太好,可也没亏待她们。”郦南溪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吏部尚书梅大人与重廷川交好,就有些明白过来。她最近愈发觉得,重廷川虽看着有些不近人情,其实是很好的人。而且,重家是他撑起来的。换做旁人,一定不会有他做得好。如今听闻有人赞他,不知怎地,她的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郦南溪挽了梅江婉的手臂,淡淡的道:“是么。”“当然了。”梅江婉应了一声,和郦南溪亲密的说起了等会儿宴请时候的一些安排。还未走到西厢房的门口,就有两个女孩儿行了过来寻她。“江婉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前面那位个头稍高的女孩儿声量颇大,离得挺远就在高声说着:“我和平兰寻了你许久都没看到你,还当今日你不参宴了。”“可不是。”另一个女孩儿声音细细弱弱的,十分温婉,“我们差点要去你院子寻你了。”梅江婉见了她们,很是欣喜,拉了郦南溪快步前行。走到女孩儿们面前方才说道:“说实话,我差点就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了。若非碰到西西,恐怕就要在屋子里和你们相见。”郦南溪和梅江婉十分投缘。郦南溪听她一口一个六奶奶忒得疏离,就和她说了家里人都唤自己什么。梅江婉便改了口,又让郦南溪也唤她名字就好。两个女孩儿往郦南溪看了眼。郦南溪的年龄与她们差不多大,可她身材娇小,瞧着比实际年龄又要小一点。再仔细一瞧,郦南溪居然是绾了发的。想必已经嫁人。柳平兰迟疑着道:“这一位是……”梅江婉晓得如果把郦南溪的身份说出来,两个女孩儿定然就要局促不安了。这样一来,大家都不自在。故而梅江婉眨眨眼后笑道:“你猜。”然后一个字再不肯多说,只盯着两人笑。朱丽娘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嗤道:“你就爱卖关子。往后不寻你玩了。”柳平兰暗道郦南溪许是身份不太高,毕竟京城的高门贵女她们已经全都见过了,就拉了朱丽娘一把,柔声道:“西西是谁有何要紧?大家一起顽,何至于在乎那些?”她是柳阁老的孙女,父亲是翰林,满门清贵。柳家家教甚严,家风极好。朱丽娘性子爽朗,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被柳平兰一提醒,也觉得自己这样好似有点不妥当,就朝郦南溪歉然的笑了笑。又问梅江婉:“等会儿听说有花艺的比试,你去是不去?”梅家这次的赏花宴,自然要举行与花有关的一些活动。比如赏花,画花,写与花有关的诗词。诸如此类。本朝重视花艺,插花比试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自然要去的。”梅江婉说着,与郦南溪道:“西西也一同去吧。”郦南溪不愿参加这样的比试,就道:“我陪你过去。”梅江婉不肯被她敷衍,将挽着的手臂又紧了紧,佯怒道:“你莫想要随口打发了我。既然一起去,就要一起比试。”她是想着,郦南溪初来乍到,对京中的人和环境都不熟悉。参与到其中,定然能够较快的融入这个环境。郦南溪知道梅江婉的一番苦心,感念她的一片心意,就道:“既然江婉要我同去比试,那我自然要去的。不然你恼了我,不放我离开,我可是回不去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