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莫娅佯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赫斯塔的侧脸,以观察她的神情。赫斯塔那句“肯黛也是吗”显然也可以作另一番解读:比如对这些天来频繁的签字委托表示不满。
赫斯塔看着窗外:“肯黛是救过你的命吗?”
“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聊起她你都会突然切换到另一种状态?”赫斯塔笑着道,“更严肃,更紧绷,好像一提起她的名字,你头顶就有一只眼睛突然睁开来看着你——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西莫娅懒得理会赫斯塔的调侃,她望着前路,就当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一次的行程比预想得还要漫长。道路两边的风景从城市变为荒凉高架,又渐渐变成起伏的丘陵。
汽车开始爬坡。当手边开始出现大约一人高的篱笆,前面引路的汽车就开始放慢速度。赫斯塔看见道路尽头有一扇墨绿色的金属大门,有人早早守在那里。一看见特里昂的车,他们就拽着锁链,将沉重的铁门向后拉开。
汽车经过门口时,赫斯塔有意看了看两个开门人的额头,那是两个十二区男人,他们健壮而沉默,头上没有任何印迹。
特里昂的车往里开了大约五十米就停了下来,西莫娅也随之刹车。
“女士!”特里昂微笑着往后走,主动为后座的尤加利拉开车门,“或许您现在有力气下来散散步吗?”
尤加利有些犹豫,但还是下了车。虽然昨晚听赫斯塔大致讲了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她对今天来这座庄园的目的仍不是很清楚,尤其之前赫斯塔还主动上门要法堤玛帮忙找房——尤加利不明白,明明西莫娅几次提醒过特里昂此人的危险,且赫斯塔对特里昂也并无欣赏或笼络之意,为什么还要这样三番五次地主动接近。
“您今天气色真不错,看来这两周在埃芒里亚过得还不错吧!”
尤加利回过神来,她看了身旁的特里昂一眼:“忙还是忙的。”
“是啊,要找个能住的地方确实不容易。”特里昂说着便压低了声音,“您现在找到心仪的住所了吗?”
“还在找。”尤加利答道。
特里昂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尤加利一阵莫名。
二人身后,西莫娅紧跟赫斯塔,十一和琪琪则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快活极了。成列的咖啡树在她们两边延绵开去,深绿浅绿的新叶覆盖土地,到处是盎然绿意。偶尔有几处木制的棚子搭在咖啡树的中间,有一些人就在棚子附近劳作。
原本跟在特里昂身边的法堤玛刻意放慢了脚步,赫斯塔觉察到了这一点,便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人寒暄两句,赫斯塔望着她的眼睛:“您昨晚没有睡好?”
“是……”法堤玛蒂声道,“克洛伊的病还没有好转。”
“那您下来散什么步呢,您应该继续上车,开去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不用。”法堤玛说,“特里维耶想要带你们逛一逛这个种植园,我也不想错过……您喜欢这里吗?”
不等赫斯塔回答,法堤玛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您会喜欢的。”
……
这里是特里昂所有种植园里,离埃芒里亚最近的一座。这里的咖啡树树龄普遍在十年左右,正处于产量最高的时期。尽管如此,种植园的收益仍然远远比不上他在埃芒里亚市区的几项税务营收。
然而特里昂仍然耗费了大量心力在这个种植园上,起初人们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直到第三区的报纸开始报道他在这个种植园所尝试的“伟大事业”,众人才意识到他的野心——他正在这座占地约两千公顷的种植园里建立一个充满他个人理想偏好的乌托邦。
随着众人足迹的深入,她们看见了越来越多的木制棚屋。
这些棚屋破旧不堪,拼接的木板早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塑料布、沥青、甚至是一些铁皮铁丝填补着棚屋的破洞。此时临近正午,一些女人们刚从地里回来,另一些女人们正跪在地上做饭,她们的衣服看起来布满油渍和灰尘,与身后的棚屋有着相同的颜色。
“……这些是你种植园的女工吗?”西莫娅看得冒火,她转向特里昂,“你知不知道十二区的种植园管理条例里是怎么规定员工权利的?”
“别误会,女士,她们不是我的工人……她们,哦,还有他们,”特里昂指了指正在另一口大锅前排队等着吃饭的男人们,“都是这里的非法棚户,是自由民,我没把这些人驱逐出去已经够仁慈了。”
法堤玛靠向赫斯塔,低声向她解释什么是非法棚户。这些都是当地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她们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繁衍,并将之视为一种天经地义的程序。即便后一些第三区的商人来到这里,成为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她们也毫不在乎。她们只需要每个月固定为种植园的主人劳作一些时日,作为继续生活在这里的补偿,就能继续待在这里——这已经成为十二区内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此外种植园里还有一些自由地,她们可以自行决定要在上面种什么东西。
“你们是从她们手里买的土地吗?”赫斯塔问。
“当然不是,我们是从前一个种植园主人手里买的,她也是第三区人——”
“那她是从这些棚居者手里买的土地吗?”
“我没有问过,但应该不是。”法堤玛回答,“最早购置这片土地的人应该是直接从埃芒里亚市政厅竞标拿下的。您也听到了,这些人都是‘非法’棚居者,她们手里没有地契,只是赖在这里不走而已。”
不远处的棚居者们也渐渐留意到了这边靠近的人群,当她们认出来人是特里昂,所有人突然同时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向着特里昂的方向蜂拥而来,在离着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她们纷纷跪倒在地,几乎把脸都贴在了地上,其中几人还虔诚地往前爬了几步,吻了吻特里昂的鞋面。她们口中念念有词,只是赫斯塔听不大懂。
“好啦!”特里昂插着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挡我的道,我今天可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