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不了?为什么?”陆渐春不解。
“因为衔尾龙纹是祝璟用稷侯剑自杀,并以此回到过去的伴生物。”秋泓从客厅走来。
“在长水河方士墓的墓志铭上,在墓中陪葬的那个金镯子上,以及已经坍塌进时间孔隙的‘皇胥碑刻’上,都有衔尾龙纹的印记。”他边说,边用他那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抱着一摞书,弯腰放在了桌子上,“史书往前翻,九爪长龙首尾相接的图腾最早出现在南梁初,信王拜将时,高祖贾肃赠给他的玉佩上。此后,这个印记在昭兴更替、五国争霸中,都有出现过。最出名的,莫过于出土于璧山下的如罗王战甲。据传,这副战甲属于第三代如罗王,当年璧山之战时,他被敌军驱赶至城外堆满尸骨的一个万人深坑中,若非甲胄上的护心镜,如罗王必会死于深坑。而那个护心镜,就镶嵌着一个衔尾龙纹样式的玉石。”
“你的意思是……”
“它们都是时间被打乱过的映现,我不敢保证贾肃、如罗王,以及每一个与衔尾龙纹有关的人都曾在时间中穿梭,但他们一定也和祝璟一样,深涉其间。”秋泓答道,“不管是南梁高祖贾肃,还是大钦的如罗王,他们生前都曾享有过类似‘天命所归’的恭维,这样的恭维源自何处?或许,就源自衔尾龙纹。所以,五百年前,当天崇道发现了祝璟的秘密,并用衔尾龙纹献祭十位长靖朝大臣时,就已经注定了,五百年后,这些身负前朝骨血的人,一定会被衔尾龙纹吸引,进而走进混乱的时间中。”
而这,是不可改变的。
陆渐春不说话了。
他与秋泓都曾抱着兼济天下的理想,都心怀着世间黎民苍生的苦楚,都将天崇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现在,他与秋泓却要站在一条岔道口上,去选择,到底是挽救一个人的性命,还是挽救如今这个世道,让眼前平和的一切不至于因历史中某个人的缺失而湮灭不见。
倘若这条人命是他自己的,陆渐春必将毫不犹豫。
但……
祝时元只是一个无辜的年轻人,他天真单纯、心地善良,为何要做个生来就注定会被献给皇天后土的祭品呢?五百年前的历史,没了他,难道真的会在瞬间被颠覆吗?
正在陆渐春犹豫不决的时候,祝时元忽然挣扎起来,他倏地睁开一双布满了黑翳的眼睛,口中喃喃道:“快,快去找大夫,孩子要被憋死了……”
“什么?”沈惇凑到近前去听。
“去,拿着,拿着这枚银镯子,去找,找……”
而后的话含糊进了祝时元从喉咙中发出的呻吟里,似乎没人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秋泓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自语道:“没有时间了。”
“什么时间?”陆渐春不解。
秋泓沉默着,目光却死死地贴在祝时元的那张脸上。
他是“祝复华”的儿子,但在长相上,两人却分毫不像。
秋泓清晰地记得,“原版”祝复华长着一张看似温润的长脸,眼角眉梢总是带着笑意,若没人知晓这副面皮背后的身份,大家大抵都会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和善人。
而祝时元呢?
他不仅没有半分温润之色,也没有亲生母亲张苏的秀丽俊美,他更像是……
像是祝璟的儿子。
生在七百多年前的祝璟如今只有一张画像流传在世,画像上的男子已近中年,留着一把短髭,双目炯炯,气质豪阔。
至于祝时元,则面色苍白,身材细弱,整日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们二人怎会相像呢?
“这张脸,我确实在哪里见过。”秋泓轻声说道,“当时他质问我,我没想起来,现在我才发现,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沈惇一凛,忙追问:“你说的可是前世的哪位故人?”
“不,”秋泓摇了摇头,“是在宗室的玉牒上,他和祝璟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那幅《养蚕图》?”沈惇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当年在翰林院中做事时,修的是古史书。而秋泓在翰林院时,修的是《昇典》与皇室宗谱,因而对那帮祝子祝孙长什么样子,了如指掌。
方才两人提起的《养蚕图》,就是祝璟在登基之后,请来前朝最知名的画师,为他做的一幅行迹图,全名为《太祖皇帝养蚕图》。这图早年曾挂在京梁太极宫中,以昭示太祖虽出身低微,但仍能成就一番伟业。
而这幅图,因为过于写实,被宪宗皇帝认为有辱皇家威严,所以在大昇迁京师为北都后,便一直封存在宗谱里,再也无人拿出瞻仰过。
“《养蚕图》上的祝璟不过十几岁,是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少年人,祝时元和他那时的模样,如出一辙。”秋泓说道。
沈惇轻叹一声:“他说到底,并不是祝复华的儿子,而是祝璟的儿子,与祝璟长得相似,倒也正常。”
“是啊,他是祝璟的儿子。”秋泓顿了顿,“只是不知祝璟有没有想到,自己当年肆意妄为的结果,竟会成为来日阻挡他完成大业的绊脚石。”
命运就是如此巧合。
二十多年前,祝璟为了接近金玉文化交流协会,套着乔鹰的皮囊,又煞有介事地为自己选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并在折磨了张苏数年后,强迫她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并不知道,在张苏怀孕之前,金玉文化交流协会,这个继承了天崇道“遗志”的组织,早已将那可怜的女人当成了孕育“胚胎”的“土地”,而当祝璟到来的那一刻,一切落地生根,他自己由此创造了能毁灭自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