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屏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他措辞了半天,才咕哝出一句话来:“李少师为了在致仕前求陛下给自己加个三公,转投到了沈次相那里,得罪了老师,凤岐你又不是不知道。”
秋泓笑而不语。
汪屏还欲再讲,可谁知那边听烦了恭维的裴松吟转过头,看向了交头接耳的他们二人:“说什么呢?”
汪屏一哆嗦,脸顿时一白。
秋泓泰然回答:“汪季清求学生送他点师翁带给我的紫檀香,学生不肯,他正准备躺地上撒泼打滚呢。”
吴重山听了笑道:“这般没出息,我这里还有多余的,给你就是。”
汪屏可算是舒了口气,忙起身道谢。
等他坐下后,秋泓却忽然一拉他袖口,贴近了小声说:“你给李敬臻回信,让他在下月裴相生日那天送点贺礼,然后言明,他想为李执定罪一事出力,并请裴相提点。如今裴相巴不得赶紧斩了那李执,但凡是有用的人,都不会弃之不顾。只不过敬臻他是李家宗亲,能不能狠下这个心,就看他自己了。”
汪屏听了,唯唯诺诺,立马应道,说自己散了席就给李语实回信。
只是,这日这场充斥着虚情假意和惺惺作态的宴席没等结束,就被一场突然到来的乱子给打断了。
——有轻羽卫在城外抓捕天崇道余孽时,撞破了裴烝与一邪道妖女的丑事。
秋泓随裴松吟匆匆忙忙赶到诏狱时,裴烝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李岫如不在,据仇善说,他家缇帅好像是去哪里喝花酒了。
裴松吟一见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儿子,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不顾秋泓阻拦,当即就准备入宫面圣,说是要为自家小儿求一个公道。
逮捕了裴烝的轻羽卫小旗义正严词,称这人被发现时,还压在天崇道妖女的身上颠鸾倒凤,连朝廷的人去了都不知道,还准备更进一步,大展身手呢。
秋泓听了,眉头直皱,他忍不住问道:“妖女在哪里?”
那小旗回答:“已被诛杀,尸骨拉去城外乱葬岗埋了。”
“真是无法无天的一帮人!”裴松吟向来端庄持重,此时却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就是要往我的头上泼脏水!”
“师相!”秋泓被裴烝身上的血腥味熏得难受,忙上前拉住裴松吟道,“师相,不论如何,先把世兄抬出诏狱再说。”
这话话音还没落下,外面忽然哗哗啦啦走进了一大帮身着官服的人,为首者正是去年刚提拔入刑部任郎中的谢谦,他手上端着一卷明黄的绸轴,打眼一瞧裴松吟就笑道:“裴相,下官手持圣旨,就不拜了。”
“圣旨?”秋泓一愣。
谢谦昂首挺胸道:“陛下听闻裴相次子与天崇道奸邪搅弄在一处,大发雷霆,特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裴相,您还不跪下来接旨?”
祝颛那个整日不理朝政,天天泡在后宫女人堆里的皇帝,何时变得如此耳目通达,这边出事,那边就能下旨了?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祝颛背后拟旨的,除了他的老师沈惇,断不会有旁人。
如此,就更清晰明了了,裴松吟怒火中烧,当即指着谢谦大叫:“就是沈惇陷害我家烝儿的!”
说完,裴松吟身子一抖,竟是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沈党”这一烂招,可谓是大获全胜。
整日叫嚣着要砍李执脑袋的裴烝落到了李岫如李家人的手里,被轻羽卫折磨得半死不活,裴松吟气得大病一场,原本聚拢在他身边的“裴党”多多少少,都有了松动之意,其中不乏一些见风使舵者,趁着这个机会,登门拜访沈惇,以求将来前途光明。
秋泓倒是还和以前一个样,毕竟“北党”中沈、裴两派交锋,与他那人微言轻的“南党”有什么关系?他秋凤岐就是个在东宫里教书的,侥幸窃名得了个长缨处大臣的席位,这等你来我往、剑拔弩张的事,他怎么能够掺和得进去?
于是,就在裴松吟卧病,“沈党”捷报频传的当口,秋泓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宝华殿里教太子祝微读书,顺便隔岸观火。
生在长靖三十三年,如今已有十一岁的太子祝微从不是个读书的料,一部普通孩子读一年,小秋水这等聪明孩子读仨月就能读懂的启蒙经书,祝微足足读了两年,也没读明白。
不过这孩子学习热情倒是很高,日日天不亮就起,老师没到就等在阶下,以至于秋泓这种天生瞧不起蠢材的人,都不好挑他的错处。
更何况,祝微这个学生,要比他爹那个“沈先生是先生,秋先生不算先生”的白眼狼好多了,该给秋泓的礼数一样不少,甚至还亲他亲得离谱,比现在年纪大了,不敢在爹爹面前撒娇的秋云秉还百依百顺,无微不至。
就比如今日,北都倒春寒,前些日还热得人流油的天,眼下又阴得仿佛能落雪,祝微心疼他老师身子不好,特地命人提前烧个手炉,以免叫秋泓冻着了。
捧着手炉,身上和心里都被这小孩烘得暖洋洋的秋泓难得在太子面前笑了一下,他俯身拜谢道:“臣蒙殿下厚爱,不胜感激。”
祝微跳下椅子,跑到秋泓面前扶他起来:“先生快别跪着了,地上凉。”
说着话,他便要去拉秋泓的手。
早起时,李果儿专门替他家老爷换了身熏过紫檀香的里衣,眼下两人贴得近,那股幽淡的味道就这么飘进了祝微的鼻间,让他神思不由一恍。
“先生……”祝微讷讷地叫道。
秋泓浑然不觉,他站起身,放下怀里抱的书籍,又翻出一副叆叇架到了鼻梁上:“昨日,臣讲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