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顺九长叹一声,唏嘘道:“爹年纪大了嘛,有点病痛很正常,那街上请来的大夫不顶用,还得是宫里的太医才行。”
秋泓不听也知道他爹什么意思,他油盐不进道:“宫里的太医也都是稀松二五眼,爹您要是实在不舒服,咱们还是赶紧回家,淞儿小时候给他瞧病的于老先生不比太医强多了,连百日咳都能治好,也肯定能调理好您身上的毛病。”
说完,他站起身叫道:“果儿快去给底下人讲,明日就把行李整好,咱们……”
“哎哟!”秋顺九一个弹身坐起,拉住了秋泓,“你爹我现在整天三病两痛的,哪里能这样匆匆赶路?你急什么!”
秋泓端量着他爹的脸色,凉凉地说道:“我瞧您红光满面的,这病,该不能是去勾栏里听戏看曲儿折腾出来的吧?”
秋顺九一哽,瞪眼道:“你这说得是哪里的胡言乱语,你爹我什么时候……”
秋老太爷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哄闹,紧接着,门房小厮踩着小碎步跑了进来。
这小厮瞟了一眼秋顺九,畏畏缩缩地说道:“老爷,外头有个歌伎打扮的女子,闹着要见太爷,说是太爷前日在她那里吃了酒,没给,没给银钱。”
“你说什么?”秋泓还未来得及开口,舒夫人就先叫出了声,她拨开秋泓,把秋顺九从床上揪了起来,“你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真是给你儿子丢脸!”
秋顺九“唉哟”了一声,被舒夫人拽着出了厢房,院中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原本在池塘边玩木马的秋云秉、在屋里头看婢女们绣花的秋云正、在书房里读书的秋浔和秋淞都跑了出来,看舒夫人棒打秋顺九。
秋泓坐在屋里,疲惫地按了按额头,问那门房小厮道:“欠了多少银钱?”
小厮犹豫了一下,回答:“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秋泓大惊。
之前南边要剿匪、北边要打仗,外帑内帑亏空数年,直到去岁勉强平了收支之后,朝廷欠大小官员的俸禄才多少发下来一些。而秋家府上为了节省,逢年过节很少采买,秋泓更得以身作则,带着那从小奢乱淫靡惯了的明熹皇帝厉行节省,一年到头得的赏赐也就十两银子。
而现在,他辞了官身,他爹竟更加大手大脚起来,一夜之间就花出去三两银子。
“老爷,”见秋泓的脸色愈发难看,门房小厮忍不住问道,“现在怎么办啊?”
秋泓头疼得厉害,又被门外自己的亲爹亲娘吵得太阳穴直跳,他一甩手,索性不管了:“太爷欠下的债,让太爷还去,别来找我。”
说完,他一拂袖子,走了。
小厮看了看李果儿,李果儿一跺脚,赶紧跟上去扶着秋泓。
“这两日北边大概会来人,你看着底下人收拾屋子的间隙,记得留意点外面,不要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秋泓说道。
“是。”李果儿回答。
走到书房门前,秋泓又想起了什么,他停步问道:“这段时间,豚县那边有消息吗?”
李果儿一滞,随后低下了头:“没有,只听说,去年北牧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后,抓了不少平民百姓充军。但陛下还于旧都后,那些人都去了哪里,没人清楚。只是有流言称,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被迫入宫净身做了小黄门。”
秋泓叹了口气,迈进书房:“去院子里把老二、老三叫回去念书,马上就要上京赶考了,还在那里四处鬼混。”
“是。”李果儿又答。
直到掌灯时分,外面才渐渐安静下来,舒夫人独自一人回了厢房抹泪,秋顺九迫于无奈,把自己压箱底的银钱翻出来抵账,至于秋泓的儿子和弟弟,则被李果儿如撵小鸡一般撵回了房里。
等人声散去,秋泓终于有时间展开那封信,好好读一番了。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窗棂忽地“吱呀”一声,一股凉风潲进了屋中。
秋泓扶了扶叆叇,抬眼往外厢看去,却不见一人。他只当是李果儿出门前忘记插上窗闩了,于是放下信,准备起身去关窗。
可还没等他走到窗边,屋中那原本明晃晃的烛火轻轻一摇,竟“噗嗤”一下,一齐灭了下去。此时天已黑下,光线一暗,房内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秋泓一悚,心知这绝不对劲。
他来不及起声喊李果儿,自己先扑到桌前去翻找那封尚未销毁的长信,但原本好端端放在桌案上的信仿佛随着方才的那阵风一起,消失了。
“你在找什么?”这时,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在秋泓身后响起。
秋泓呼吸一紧,就想提声叫人,可话却卡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
“是在找这封信吗?”一人缓步走到了他的身侧,慢悠悠地说道。
秋泓阖了阖眼睛,轻声开口:“缇帅。”
李岫如,明熹五年年初秋泓南下他北上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了。近些时日,秋泓收到的信里也多有言说一些前寿国公李执被“北党”拖出来当出头鸟,下了大狱,皇帝准备杀他以儆效尤的话。
只可惜,祝颛是个好脾气的皇帝,那些飞速投降了北牧又飞速转回头投降了昇军的“贰臣”只需在他面前哭嚎一通,这人就会立刻心软,然后学着王一焕等人教导的那样,随随便便罚上一年半载的俸禄,就算了事。
毕竟,沈惇也是“贰臣”,若是清算其他人,那这位新晋的帝师该怎么办?
但李执就不一样了,于那帮骨头极软的文官们来说,李执是罪魁祸首,如果李执不开城门,他们又怎么可能投降北牧人,又怎么可能俯身做“贰臣”呢?